于皖停滞片刻,而後低低笑了,問他:“怎麼,若是我不收下你,你就要在這裡一跪不起?”
蘇仟眠直挺挺地跪着,大抵是心思被猜中,故而一語不發,隻是一雙黑瞳裡全是倔強和不服氣。
于皖見狀,将心中的困惑問出來:“你說你是打架輸了被趕出來,不知哪個門派有這樣的規矩?你到底從哪裡來?”
“原本也沒有,是我自己提的。”蘇仟眠答道,臉上閃過一絲厭惡,“不是什麼好地方。”
“那你現在……”于皖斟酌了一下用詞,“是打算四處遊曆?”
“打算拜你為師。”蘇仟眠擡起頭,直直看向他,神情堅毅。黑瞳裡倒映出于皖背後的落日,也倒映出于皖自己。
蘇仟眠的神情帶着年少之人獨有的強韌和不服輸,讓于皖有一瞬間的恍惚。他在這般年紀時,也曾有過這樣的神色,帶着股心氣晝夜練劍,隻為得到師父的認可。
可惜最後總要被那一句輕飄飄的“天資不足”而否定。
于皖心下一動,正了神色,道:“若你拜我為師是想有個落腳之處,那就免了。我如今回不去門派。”
“我不在乎什麼門派不門派。”蘇仟眠的話裡竟帶着一絲喜悅。
于皖一時間也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彎腰伸出手,道:“你先起來。”
蘇仟眠錯開他的目光,扭過頭去,并不動身。
于皖歎氣道:“我可不收不聽話的徒弟。”
話裡透露着轉機,蘇仟眠立馬擡起頭來,對上于皖鼓勵的目光,站起身。
“我先說好。”于皖道,“我修為低下,恐誤人子弟所以從沒動過收徒弟的心思,估計也教不了你什麼,因為一些原因,如今打算回荒山裡修行,即便如此,你還是鐵了心要拜我為師?”
“是。”
于皖上前一步,低聲道:“這麼信我?我可告訴你,我不回門派是因為走過歪路。不怕我對你做出什麼?”
蘇仟眠想都沒想,就答道:“信你,不怕。”
面對這個回答,于皖實在無話可說。他第一次知道天底下竟真有人可以毫無緣由地去信旁人,這人還偏巧被他碰到。蘇仟眠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過他,盯得于皖有些不自在。于皖問:“老看我做什麼?我臉上沾了東西?”
“好看。”
他聲音不大,于皖沒聽清,皺眉問道:“你說什麼?”
蘇仟眠笑了,于皖發現他笑起來是很明朗的,看向自己的一雙眼裡全是虔誠。
“師父,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
于皖從小到大最不缺的就是外貌上的贊揚,卻很少被人這樣滿眼真誠地誇過,不帶一絲刻意和心機。他側過身,不自在地咳了兩聲。
“能問你些問題嗎?”
帶蘇仟眠回去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山裡更是完全暗下來。于皖的問題打破了這一方的寂靜,還順帶囑咐蘇仟眠當心崎岖的山路。
“師父想問什麼都行。”
他已經改口喊于皖師父,于皖依舊不放心,道:“雖然你說是自己要離開的,可萬一過些日子家裡人尋來,我該怎麼說?”
“不會的,師父放心。”蘇仟眠語氣很輕松,“我爹娘都死了,那些人巴不得我趕緊走,不會有人來找我。”
他把自己的困境很輕巧的說出來,倒惹得于皖愣了一下,話裡滿是愧疚:“抱歉。”
“沒事的。”蘇仟眠依舊很輕松,仿佛雙親的去世對他來說可以毫不在意。于皖猜想興許是關系不好,也沒再繼續問什麼。
蘇仟眠卻渾然不覺,将自己的身世同于皖全盤托出:“我娘離開的早,我沒見過她。我爹是在我十一二歲那會去世的,後來就剩自己了。”
于皖扭頭看向他,安慰的話正要說出,蘇仟眠卻朝他輕輕一笑,道:“前幾年是孤獨了些,今日起,就不一樣了。”
他沒說下去,但話外的意思于皖并非聽不出來。其實于皖還沒能切實地接受已經和蘇仟眠成為師徒的關系,聽着他講述過往,隻是理解了為何蘇仟眠能在這樣短的時間内,對自己産生如此強烈的信任和依靠。
他也明白為何午時蘇仟眠會因為一碗面而哭。蘇仟眠表面上若無其事,事實上對他而言,離開原來的環境興許是一種解脫。
荒山裡是沒有住處的,于皖頹廢好幾日,也沒來得及蓋出來,于他而言盤腿靜坐照樣能休息,但若要久居于此,總歸要有個遮風避雨之地。何況下山一趟還撿個徒弟回來,他自己能湊合,不能讓蘇仟眠跟着一塊湊合。
“師父這些年……竟露宿在山裡?”
“也不算。”于皖的話裡帶着猶豫,“我是被師父以陣法封在山裡。法陣前幾日剛解,還沒來得及蓋出住的地方,所以恐怕要委屈你一段時日。”
他話裡包含歉意,蘇仟眠倒無所謂,也不追問于皖所謂的犯錯,而是道:“沒什麼委屈的,在師父身邊就行。”
于皖見他歡喜,隻當他初來乍到一時的新鮮勁,道:“你不嫌棄就好。”
入夜的山裡隻靠月光照亮。蘇仟眠十分安靜地坐在于皖身旁,稍不留神碰到他一下便避開,全身繃直,開口道歉。
“不用這麼拘謹。”于皖正閉眼運轉靈力。
蘇仟眠答應下來,又悄悄往于皖身旁湊。于皖想到自己在這裡呆許多年早就習慣,蘇仟眠大抵是第一次這樣過夜,害怕在所難免,又不好意思開口說,便道:“若是冷的話就靠近些,沒什麼。”
蘇仟眠很聽話地應好,果不其然緊緊靠在于皖身旁。靈脈堵塞太多,于皖不得不先停下來。他睜開眼,卻見身邊幾團熒火,暖黃的光,照亮這極小的一方天地。于皖扭頭望去,沒想到會對上蘇仟眠的目光。
蘇仟眠在偷看他,被發現後自知躲不過,眼神飄忽不定,主動開口來分散于皖的注意力。
“師父,師父在這裡呆了多久?”
“十八年。”于皖說道,“這熒火是你帶來的?”
他感受到蘇仟眠不再那麼繃緊,聲音也順暢許多,“是我,用靈力制出來的。”
于皖輕笑,誇贊道:“很漂亮,我方才還困惑,秋天怎麼會有螢火蟲。”
“師父喜歡?”
“喜歡。”于皖道,“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