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皖胡亂爬上床,饑餓和疲勞湧上心頭,他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歪着頭昏昏沉沉睡去。待他醒來時,天色将晚。于皖猛地清醒過來,下床尋找,院裡空無一人。
霎時間他慌了神,更害怕陶玉笛回來問責自己,快步跑回城裡,一路上也沒有見到林祈安的身影,燒餅鋪子早關了門。
于皖呆滞地站在街上,無助感如潮水般席卷而來。他慢慢走回城外,四處張望,依舊沒見到林祈安的身影。
直到他走到城外的山下。
于皖看了眼山腳下的腳印,又看了眼落日,已經走出幾步,卻還是折返而回,順着崎岖的山路上山。
“林祈安——”
他的聲音在山裡尤為突兀。于皖自己受到的驚吓不比那飛出去的鳥少,他一邊同自己說着再走十步找不到就回去,一邊爬了許久的山,總算聽到林祈安的回應。
“在這,我在這!”
于皖循着聲音摸索過去,林祈安坐在地上。他看向于皖,胡亂抹了下眼淚,結結巴巴道:“我……我扭到腳了。”
于皖站在他身邊,看到他身上沾滿塵土,問道:“你還能走嗎?”
“站不起來。”林祈安答道。他若是自己能走,又怎麼會被困在這裡。
于皖垂下眼,沉默許久,才帶着些不情願道:“那,那我背你回去。”
林祈安想問他你會不會背人,又怕說多了惹于皖不高興,給他一個人丢在這裡,什麼也沒敢說。
于皖在林祈安身前蹲下,腦海裡開始回憶父親此前如何背自己。在他的印象裡,背人并不是件難事,可待林祈安趴在他背上時,于皖才發現,他連站穩都十分困難。
林祈安也是害怕,不自覺地抱緊于皖的脖子,惹得後者不滿道:“你要勒死我嗎?
林祈安稍微松開手臂,不敢說話。
山路不好走,一開始林祈安總是往下滑,于皖沒走幾步就要停下來,調整姿勢,也算是稍作休息。待他摸到背人的技巧後,總算能走快些,腳下也穩健許多。
明明已是仲秋,林祈安卻能感受到于皖的裡衣和外袍都被汗浸濕,濕哒哒地黏在背上。
他趴在二師兄的背上,想來想去覺得是該道個歉的,于是悶悶喊了一聲:“師兄。”
于皖大抵是沒聽見,沒有回應他。林祈安見狀,索性大喊一聲:“對不起!”
聲音洪亮,氣勢恢宏,吓得剛在樹上落腳的喜鵲重新撲棱翅膀飛了出去,烏鴉亂叫,于皖也腳底一滑,摔跪在地上。
“你要吓死我嗎?”
于皖喘着粗氣,又說道:“别松手。”
林祈安聽話地抱緊他,于皖撐住地緩緩站了起來,在晃晃悠悠間穩住身形,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
林祈安聲音很小,于皖隻剩歎氣,“沒事就行。”
他繼續往下走,邊走邊道:“我娘教過我,道歉靠的不是氣勢,是真心。”
“是你意識到自己錯了,傷害到别人的那份真心,而不是你大聲喊一嗓子‘對不起’就完事了。”
林祈安從記事起跟着老先生過,老先生雖然窮得叮當響,卻是把林祈安當做親孫子待。林祈安沒怎麼給老先生惹過事,也就沒人教過他這些。
林祈安記下于皖的話,低低應了句:“哦。”
于皖背着林祈安繼續下山,沒再說什麼話。汗水沿他的額頭一滴滴落下來,流進眼睛裡便是一陣刺痛,刺得于皖睜不開眼。
林祈安十分安分地在他背上趴着。于皖走得慢,但是走得穩。等到走出山林,遠處的天變成了橘黃色,落日早已不見。
“我,放我下來吧,應該能走回去。”
于皖累得夠嗆,也不再逞強,小心蹲下身子讓林祈安單腿站在地上,扶他緩緩走回去。
他終于能騰出手去擦了一頭的汗,手心的陣痛疼的他臉色發白。摔倒時撐地的手不知道被地上什麼東西劃開,突然閑下來時就叫嚣地疼起來。
林祈安拉着于皖的胳膊一瘸一拐地走回去。陶玉笛還沒回來,他倆不管三七二十一索性坐在門前的空地上,皆是滿頭大汗。
于皖緩了一會,等他呼吸稍稍平複時,聽到旁邊的師弟又一次道歉:“師兄,對不起。”
林祈安低着頭,聲音不大,但是可以聽出來他話語裡的愧疚之情。于皖扭頭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樣子,感覺一陣沒來由的輕松。他聲音很輕,問道:“你好像在故意和我鬧别扭,為什麼呢?我沒惹過你。”
“我怕你瞧不起我。你可是于家的少爺。”
于皖低下頭沒說話。他胳膊搭在膝蓋上,手裡轉着一枝剛才随便從腳邊掐的枯黃的草葉子。林祈安見他沒答話,扭過頭小心看他一眼。
他看見于皖松了手裡的草葉子,随它晃晃悠悠飄落在地上,良久,才開口道:“可是于家已經沒有了,我也不再是什麼少爺了。”
廬州赫赫有名的于家遭遇狼妖,一夜頹敗。若不是陶玉笛及時前來,怕是于皖也要命喪黃泉。
林祈安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不敢再說什麼。他一雙眼珠子四處亂轉,卻看到自己褲子上點點血迹。可是他隻是崴到腳,并沒有傷到腿。想到這,他突然去拉于皖的手。
“師兄,你的手是不是受傷了?”
于皖一時間沒緩過來。他吸吸鼻子,紅着眼睛看着林祈安,好一會才出聲,“你,你說什麼?”
母親保護的場景又浮在眼前,以至于他一時間沒聽清林祈安的話。
林祈安被他這表情吓到了。他看着于皖紅腫的眼圈,結結巴巴問道:“你,你的手,怎麼了?”
“被劃破了。”于皖道。
“疼嗎?給我看看?”
疼死了,于皖心道。可他記着陶玉笛的話,并沒表現出什麼,隻是順從地伸出手,掌心一道血淋淋的傷口,血和泥灰黏在一起,煞為驚駭。林祈安吓得臉色發白,而于皖怔怔望着那傷口,突然幹嘔起來。
林祈安楞在原地,直到于皖緩和下來,才敢出聲:“你是不是怕血?”
“我不知道。”于皖搖了搖頭。
“那,要去洗一下嗎?”林祈安又問道。
于皖将手藏進袖子裡,“算了,等師父回來吧。”
天漸漸黑下來。打破他二人之間寂靜的是林祈安肚子叫的聲音。林祈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聽到于皖說了句:“我也餓。”
林祈安看向于皖,問他:“你知道我為什麼會上山嗎?”
于皖非常配合地回應道:“為什麼?”
“我那會在路上看到隻兔子。”林祈安話裡帶着不甘,“本想抓來烤着吃的,結果兔子沒烤到就算了,還崴了腳。”
于皖對此很驚訝,“你會烤兔子?”
“沒吃過吧。”見于皖搖頭,林祈安故弄玄虛,說話間都帶着些搖頭晃腦,“等過幾天,我能走了,帶你去抓野兔吃。”
于皖笑着應下來,又道:“說點别的吧,這烤兔子聽得我越來越餓。”
他倆便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借此分散注意,等陶玉笛回來。
于皖的回應漸漸短下來。他被高熱和夢魇折磨多日,很久沒有睡好過,又奔波一天精疲力盡,此時隻覺得眼皮有千斤重,兩條腿也酸疼無力。
于是他開口打斷林祈安,說:“你肩膀借我靠會。”
林祈安還沒來得及答應,于皖就不由分說地靠在他肩膀上閉了眼。
林祈安渾身都繃緊了,嘴裡還是念叨着:“師父怎麼還不回來啊,我又開始餓了。”
“嗯。”
“師兄你多說兩句,老是我一個人說也太無聊了。師兄?”
林祈安扭過頭來,才發現他家二師兄已經閉上眼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