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于皖就去找林祈安。
“五年前那次招的三個人,兩個跟大師兄學劍法,一個跟宋暮學符咒。”林祈安說着,把門派名冊遞給于皖。
“生死冊?”于皖雙手接過。
生死冊其實是記錄當今各個門派所有修士的名冊,表面看不過薄薄兩頁,展開竟可以一直延伸,直至将仙門所有門派人員名單都羅列出來才停下。
這名冊本是上古時期人魔兩族大戰時,用于查探修士安危而研制出的。當年修士出征前,皆會注入一滴血于冊上的名字中,若遇不測,血便會浮現出來,化為紅線圈在名字外。
後來世間安穩,名冊便用來記錄各家門派人員。滴血的傳統一直延續至今,名冊也就被戲稱為生死冊。
于皖翻開,入目就是玄天閣三個字。這名字并不陌生,于皖入道沒幾年,玄天閣就被推舉為仙門之首,直至如今。
林祈安見他從第一頁開始看,提醒一句:“從後往前翻比較快。”
名冊上的門派按由強至弱,由大到小排序。于皖聽罷,翻到最後,隻往前翻一頁,就看到廬水徽三個大字,掌門二字後,第一個名字是陶玉笛,下面才是林祈安。
于皖繼續往下看去,李桓山,于皖,葉汐佳,宋暮。
陶玉笛的名字上直直劃了道黑線,像是要把這個名字從名冊上除去一般。而于皖的名字下劃了道黑線。
“劃黑線是什麼意思?”于皖擡頭問道。
“名字上劃線代表離開門派之人,至于你名字下面那道線,”林祈安頓了頓,才繼續道,“沒什麼意思。你不喜歡,下次交名冊的時候去掉就好。”
于皖伸手撫過名字下面那道黑線,見林祈安眼神躲閃,想來是和自己的過往有關,沒問下去。他掃了眼下面的弟子名單,視線重新轉回陶玉笛名字上那道線,問道:“所以師父的意思是,再不回來了?”
“倒也不是不回來。”林祈安思索道,“确切來說,就是和門派斷了關系。”
于皖看着那再熟悉不過的名字,話裡滿是遺憾,“師父一手将廬水徽建立起來,擠進仙門百家,如今卻又抛下這一切而離去,為什麼呢?”
當今的世道,修仙風氣盛行,湧現出大大小小諸多門派。修真界為了便于規管,将門派數目控制在百家以内,才有了統稱的仙門百家。
“他前些年留下來的時間就越來越少,多是出去遊曆,大概是去查什麼東西。”林祈安話裡滿是無奈,“我和大師兄都問過,他不說。”
于皖壓下心間的失落,垂下眼,指着另一個名字問道:“這個宋暮,是不是有隻好多條尾巴的白狐狸?”
“八條尾巴。”林祈安應一聲,“他是師父引薦來的,專修符咒。師兄如何認識?”
“昨天晚上回來的時候,碰了個面。”于皖答道。
“剛好,免得我再多介紹。”林祈安接過于皖遞回的名冊,重新遞給他一張名單,正了神色,道:“找你來,是打算安排你給今年新招的這些弟子授課,教他們的經文。我思來想去,這事交給你最合适。”
修道一事,最初的煉氣築基以運氣的經文和心訣為主,至于今後主修什麼道,大多人是結丹後再做選擇。自然,也有修真世家的後輩,早早就定下來修哪一道,未結丹前便開始練習。
“我?”于皖不可置信地伸手指向自己,搖頭笑道,“不合适。我名聲太差,那些小弟子若是知道了,引他們反感不說,傳出去更是會毀了廬水徽。”
林祈安似是早料到他這個回答,道:“那些流言早散得差不多了。你不答應,隻是因為這個麼?”
“我靈根平平,修為低,還生過心魔。”于皖一條條列舉道,“我并非不想幫你分擔,而是怕給你,還有門派帶來更大的麻煩。”
林祈安歎口氣,轉身取過幾本經書出來,道:“我也是和大師兄商議過,才定下來的。至于你方才所說那些,并不影響講解經文。師兄,你若是不答應,眼下讓我上哪去找個合适的人來?”
講解經文心訣,比起修為來,靠的更多的是嘴皮子,枯燥乏味,放其他門派也基本都是留給修為停滞之人的差事。于皖理解林祈安的難處,廬水徽一個平平無奇的小門派,招不到弟子,也沒幾個修士願意前來。他接過林祈安遞來的基本書,輕聲應下,“你願意信任我,我自當盡心盡責。”
林祈安釋然一笑,問道:“師兄的心魔,如今怎麼樣了?”
“這些年我一直有心提防,未曾發作過。”于皖道。
“那就好。”林祈安滿眼關切,十分小心地看他一眼。于皖道:“你我之間,有什麼不能問的?但說無妨。”
林祈安這才問出來:“你的靈脈……”
修行之人煉氣結丹,丹生靈脈運轉靈力。長久地不運轉靈力,靈脈會漸漸枯竭堵塞,如若此時刻意打通或強行提升修為,靈脈非但承受不住,還可能爆裂身亡。
當年于皖犯錯,被陶玉笛以法陣關于荒山中。陶玉笛雖留下他的金丹,但也一并封住了他的靈脈,以免他無心改過,強行破陣。正因如此,于皖靈脈如今幾近枯竭,靈力更是難以運轉。
“确實不太好。”于皖怕他擔心,頗為輕松地開口,“不過我在山裡這兩年,一直在嘗試打通,已經有些效果。”
“疼不疼?”
這三個字問得于皖一愣。面對林祈安的擔憂,于皖悠悠歎出口氣,“不疼的話,怎麼長記性呢?”
他說完,朝林祈安輕輕一笑,道:“放心,沒那麼嬌氣。”
于皖把經書收好,卻并未急着離去。林祈安私心想讓他留在這裡,但也知道于皖别有所求,道:“我對師兄,也是一樣的,有什麼話直說就好。”
于皖心間有許多話,但眼下隻挑出個最緊迫的,“大師兄在哪,我想去拜訪他。”
林祈安不答反問:“你昨天見到葉汐佳沒有?”
“見了,隻是我一開始沒認出來,反而惹她生氣。不過最後倒是順利拿到藥。”
“她絕不是因為你沒記起而生氣的。”林祈安歎了口氣,不自覺握緊了手裡的卷宗,不敢直視于皖,“師兄……對不住。”
于皖不解。
“你怎麼不問葉汐佳為何會來廬水徽?”
于皖思索片刻,答道:“師父同她父親葉洵是故交,廬水徽今年招來這樣多的弟子,卻一直沒有醫修,她剛好彌補空缺。”
林祈安搖了搖頭,道:“有這層道理,但有一點我沒告訴你。”
“她同大師兄成親好些年了。”
于皖來不及為李桓山高興,而是擡手輕揉幾下眉心。所以葉汐佳的那一絲怨氣,估計還是因為他當年傷害李桓山,卻又未作表态而生起的。若是林祈安昨晚同他一起,葉汐佳自然會顧及掌門的面子,不讓于皖難堪。
但于皖倒覺得,讓葉汐佳把怨氣發作出來,比強行壓抑要好。他自萌生回來的念頭那日起,就做好了面對這些的準備,也包括昨日虞城或其他弟子的話。
看到林祈安眼裡的愧疚,于皖寬慰道:“你可以陪我一次兩次,總不能我以後去找她,次次都要麻煩你。昨天的事,說到底是我沒管教好徒弟,剛回來就讓你煩心。你放心,我今後會盡力約束好他。”
他語氣毫無責怪。林祈安對上他溫和的目光,壓下心中的一絲不甘,道:“我這麼大的人了,因為這事同你置氣,實在不應該。”
“這有什麼?如今你是掌門,我既然回來了,就該聽你的。此事是我失職,你有埋怨再正常不過。”于皖道。
林祈安沒立刻應答,沉默片刻,才道:“你要去找大師兄?”
于皖毫不猶豫地點頭道:“是,這麼多年過去了,總歸欠大師兄一個道歉。”
當年李桓山受傷後,連夜被陶玉笛送去金陵,而于皖被他以陣法關在屋裡,後來則被封于山中。一晃二十年,昨日竟是久别後的第一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