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裡帶着刺,于皖以為是因自己沒認出她,也不辯解,道:“幫别人拿的,尋常治傷口用的就行。”
“怎麼不帶來讓我看看,也好對症下藥。”
“傷口太深,我就讓他先回去了。”
“傷口深,不更應該帶來嗎?”葉汐佳嘴上這麼說,已經轉過身去櫃子裡拿出兩包藥遞給他,“這小包是粉末,融在水裡,用來清洗傷口。另一包才是愈合的藥。這幾天天熱,注意換藥,不要碰水。若是嚴重的話,及時帶來我這裡。”
“多謝,那我就不打擾了。”于皖接過藥,沒再多留就離去,像是要逃離什麼一般。
提起金陵,于皖想起的不是細水人家和船上遮面而歌的溫婉女子,而是多年前師父帶自己去那裡治病時喝下的藥,苦得連糕點都緩解不了絲毫。
屋檐下的靈燈以靈力驅使,光亮灑了滿地。蘇仟眠在院裡等他,遠遠看見他就招手,卻又因為傷口疼而作罷,“師父你回來啦。”
“嗯。”于皖說着,把藥遞給他,他有些話想問蘇仟眠,但在看到蘇仟眠衣服上幹涸的血迹時,隻問了句,“需要我幫你上藥麼?”
已經走出幾步的人回眸,眼睛裡像是盛着星光,話中滿是喜悅:“那就麻煩師父了。”
“好了叫我一聲。”于皖帶蘇仟眠進屋,借着點燈而背過身去。蘇仟眠沒答話,自顧自地把頭發搭在肩上,脫下外袍和裡衣系在腰間。扭過頭隻能看見于皖的背影,他心底湧上失落。
“師父。”
于皖回頭對上他的視線。隻這一眼,蘇仟眠心底那點失落便一掃而空。于皖順手将椅子搬來,示意他坐下,“先洗一下,然後再上藥。”
即便于皖早有準備,在看到蘇仟眠脊背上那道猙獰的傷口時,心間還是刺痛了一下。沒人比他更清楚,蘇仟眠受這樣嚴重的傷是為何。
于皖深深吸了口氣,而後按葉汐佳的囑咐,用帕子沾滿藥水為蘇仟眠清洗傷口,擦去血迹。打開藥膏時,于皖說了句:“這藥性子烈,估計挺疼的。”
“沒事。”蘇仟眠垂下頭,聲音裡還含有笑意。
話雖如此,藥膏觸碰到傷口時,他還是聽到蘇仟眠倒吸了一口氣。
于皖不為所動,一點點幫他塗藥。蘇仟眠的喘息聲因疼痛而加重,渾身發顫,傷口四周竟浮現出一片片青碧的鱗片。
于皖并不驚訝,認真幫他塗完藥,才開口道:“倘若廬水徽裡有人嫉妒我,害我右手受損,隻能練左手劍,昔年努力幾乎毀于一旦。待那人重回這裡時,你會對他做什麼?”
“我會……”蘇仟眠剛要開口,卻猛地想起李桓山的左手劍,頓時領悟到于皖意指為何,說不出話。
“罷了,按你的性子,能不能等不到那人回來還難說。”于皖笑着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本打算回來後,找個日子同你說清的,今日剛好。”
蘇仟眠卻顧不得背後傷口的疼痛,轉過身紅着眼道:“我不信。”
比起蘇仟眠的沖動,于皖倒是平靜許多。他正了神色,沉聲道:“事實擺在你眼前,不是你不信就沒有的。”
“師父為此大發雷霆,把我在山裡關了十八年。兩年前遇見你,是我被解開禁制後第一次下山。那些年我嫉妒大師兄的天資,心生邪念化為心魔,十七歲那年傷害他也斷送了我自己。記得我和你說過的犯錯嗎?便是這個。所以我被人指點,也是活該。”
蘇仟眠卻依舊不死心:“我不信,師父你,你是不是有苦衷?是不是有些事被你瞞下來了從沒往外說過?”
于皖靜靜望着他。蘇仟眠等他回答,希望他能告訴自己,那背後有無法述說的苦。可于皖隻身站在光影裡,垂下眼,将剩下的藥包好,一字一句回道:“沒有苦衷。”
看到他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于皖還笑得出來。他似是早就料到這樣的結果,問蘇仟眠:“下次還要因為别人說的幾句實話而大打出手嗎?”
“他們說的那些算什麼實話?”蘇仟眠一臉不服氣。
于皖别開眼,無奈地歎了口氣,道:“快把衣服穿好,别着涼了。即便他們說的不是實話,也不值得你因此而受傷。話又說回來了,以你的修為,不至于被大師兄傷到,為何?”
蘇仟眠站起身,一邊整理衣服一邊答道:“那時剛巧有隻貓,我一時分神,怕傷了它就沒躲開。”
“我記得師父喜歡貓。”
于皖靜靜盯着他,蘇仟眠露出的半邊側臉因受傷而發白。于皖沉默了一會,道:“再怎麼喜歡,野貓也沒我徒弟重要。今後不準這樣。”
“知道了。”蘇仟眠不顧後背的疼痛,扭頭朝于皖輕輕一笑。
他站起身,走到于皖身前,拿過剩的藥,仰起頭同他湊得極近,一呼一吸都灑在于皖的脖子上。
于皖後退幾步,問他:“怎麼了?”
蘇仟眠道:“我不允許有人當着我的面诋毀你,若有下次,我不僅要動手,還要給那些人留個教訓。”
“不過師父放心,我不會再給你添麻煩。”
他聲音放得很輕,可一字一句說出來時,攜帶的感情太過真摯,以至于于皖不知該如何回答,隻是沉默地停在原地,目送蘇仟眠離開。
蘇仟眠回屋後,小心把于皖給他的藥膏放進抽屜裡。傷口傳來的源源不斷的疼痛刺得他格外清醒,他看向窗外,月光下飄落的柳葉如同染了層銀霜。
蘇仟眠心裡積攢多日的不适和郁悶在這個不眠的夜裡消散殆盡,卻又不明白,既然這個地方沒有想象中那麼好,于皖為何還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