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錯了要承認，挨打的時候要立正，知道嗎？”

江虞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的被尺子打出紅印的手心，不太明白他老爸為什麼總喜歡靠懲罰而不是談心來進行對他的教育。在前十年是如此，在他的身體慢慢抽條後仍然如此。

他好像做什麼都是錯的。跟同學一塊兒爬上樹看小鳥叫個不停的鳥窩，衣服沾上了泥巴，是錯的，所以要被打手心。晚了一分鐘回家，讓家裡人擔心，所以要寫千字的檢讨書。在自己的床墊和床架的夾層放了關于讨論新少數群體的書刊，是錯的，所以要寫檢讨，要被打手心，然後正對着昏暗的牆壁跪上三十分鐘。

但是……

青年疑惑地盯着眼前已經不會讓他深陷噩夢的影子。

為什麼這就是錯的呢？

誰規定這就是錯的了呢？

為什麼要扼殺他的好奇心呢？為什麼要去翻看他的隐私呢？

——為什麼要把他框在框架中，好像他隻要在框中動彈一下就是十惡不赦呢？

成長就必須是被修剪出園丁喜歡的模樣嗎？

鳥兒的使命不該是在空中飛行的嗎？為什麼要剪掉他的翅膀呢？

2.

江虞無從得知，他沒有問為什麼和說不的權利。

卧室裡的鐘表滴答滴答的朝前進，日曆在啪嗒的聲響中被一頁一頁翻過去。而他在這兩者的結合聲中把自己身上不懂事的标簽一個一個摘掉，終于成為了備受期待的好學生和好兒子。

3.

在極少數老爸老媽出差的時候，江虞會得到片刻的放松。

他會去公園坐上一天。早上六七點的時候來玩兒的旅客還不多，但小攤販會準備好了一切，而公園的工人們會舉着水管為旁邊的花朵澆水。緊接着遠處的大屏幕亮起播放廣告，三三兩兩的遊客走進去。江虞會在這個時候坐在公園門口的位置看，看人來人往。

他觀察這些人，但少有人能夠讓他感覺到驚喜，大多數人在他的視線中就是電視劇的劇情，他們滴答滴答地經過，可什麼也不剩下，而他作為觀衆，在難得可以休息的時候靠看着他們經過來打發時間，直到這天徹底過去。

很少會有讓他眼前一亮的例外，但今天有。

江虞坐直了，看着走進他視線的兩個年輕人——這兩個人年齡相仿，但卻推着個放滿花的小推車。前面那個咬着自己嘴唇，不太像是想跟後面的人說話，而後面的那個則想說什麼又張不開嘴的樣子。他們和旁邊已經習慣性坐在地上的小販們不同，很緊繃的站着。但這會兒不是情人節，也不是七夕，賣花其實很不劃算。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注意這兩個年輕人，但他知道自己對後面那個人其實不太感興趣，沉默又死闆，像是被晃動卻晃不出最後一滴水的瓶子。

但前面那個……

江虞心想：他笑起來應該比這會兒的闆着臉更好看。

然後他看着這兩個人花了兩個小時賣掉手中的花，後面的那個從錢裡取出一百遞給前面那個。而前面那個盯着後面那個半天，還是洩了氣，很不爽地拿着錢往出口走。

滴答。

他倆走過江虞的跟前，前面那個把錢塞進兜裡：“我不是真生你氣，我就是……不開心。被騙又不是我想的。”

“我知道……”後面那個跟上去，“對不起。”

“你當初跟我發什麼脾氣……被騙又不是我想的。那又不是我的錯……”

滴答……

“對不起……”

“你除了對不起能不能換個詞啊，你别以為我真不生你氣啊！”

——滴答。

在那兩個人消失在人群中的那一瞬間。江虞猛地站了起來，一直被他捏着的那個鐘表也摔了個粉碎。

他知道他為什麼會不由自主去關注這兩個人了——他們是他的同類。可惜的是兩個人足以背靠背彼此取暖。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