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做錯了,是不是?”
燕拂衣有些喘不過氣,鄒惑死死掐着他的頸子,就好像要活活将他掐死,可他也沒多少心力去掙紮,便隻能任他的力道被提起,眼前一片炫目的光。
鄒惑突然皺眉:“我怎麼感覺不到你的靈力,那幾道天雷就把你廢了?”
聽他的意思,好像天雷隻是不痛不癢的幾記鞭子。
但燕拂衣垂着眼睛,一言不發。
他不知道鄒惑到底想怎麼“報複”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可若說燕拂衣在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學到過什麼事,那便是争辯永遠沒有用。
他身邊的人,總對他抱有幾乎是莫名的惡意,而那并非是因為他真的做錯了什麼,隻是因為那些人想要那麼做。
争辯就如同求饒一樣,隻能令對方更暢快罷了。
鄒惑果然更生氣了:“你……”
“少主!”
門外響起一道侍女的傳報聲,鄒惑怒道:“我不是說了,誰都不許來打擾我!”
“可是……是妖王陛下,”侍女小心翼翼地隔着門闆道,“妖王陛下與客人一起來了,像是有要事相商。”
鄒惑一愣。
他可以不給任何人面子,可如果是母親大人……
鄒惑的手一松,對着踉跄了一下的燕拂衣狠道:“你最好不要想着逃跑。”便一甩袖,急匆匆消失在門外。
門被“啪”的關上,金碧輝煌的寝殿之中,突然又陷入一片寂靜。
燕拂衣拉扯了一下腕上的細鍊。
這是妖族特有的青金制成的鎖鍊,堅固無比,就燕拂衣所知道的,即使是如他原本那般的金丹劍修,都很難不動聲色地将這鎖鍊斬斷。
可他必須走。
燕拂衣想着這整件事,他不身在修真界,對情勢發展幾乎一無所知,可僅是從墨襄城的所見所聞,以及與那隻天魔的對陣,也可得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大輪明王陣,無疑是破了。
燕拂衣感到舌根一陣苦澀。
他第一次修補仙魔結界時十五歲,是浮譽師兄親自帶他去的。
那次他們用了三個月,禦劍幾乎橫跨整座大陸,李浮譽帶着他于凡間遊曆、找秘境曆練,他們最終幾乎去到世界的邊緣,燕拂衣仍記得,那裡的大地一望無垠,在地平線盡頭,立着一棵通徹天地的大樹。
大樹一半枯萎,一半峥嵘。
燕拂衣站在樹下,感到一種幾近空明的親近,他在一瞬間仿佛附在那樹上,通過每一片枝葉感受萬物枯榮、天地靈氣,樹冠的每一次蒸騰,都仿佛是他自己的呼吸。
那是一種任何人都無法抗拒的生命感。
“這是九觀樹,”李浮譽輕聲說,“千年前封印魔尊的大陣,大輪明王陣最根本的陣眼。”
燕拂衣茫然:“大輪明王陣?”
他頭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甚至沒從任何一本古書上學到過,但隻是聽到,便能感受到幾乎是來源于靈魂的震懾。
于是李浮譽向他講起五千年前的浩劫,講到天地降生魔尊,四野皆紅,哀殍遍野,講到十二位金仙以身為鎮,将魔尊與整個魔族一并鎮壓于深淵之底。
“大輪明王陣依托于陣眼而生,”李浮譽仰着頭,聲音中透出一絲感懷,“九觀樹便是大陣本體,遍布整座大陸的各個小陣就像是大樹的枝葉,共同維持着陣中生生不息的靈氣——以你我現在的實力,對陣眼本身做不了什麼,但我們可以去盡力修複散落各地的小封印,就像剪去病枝、澆水修整,讓陣眼能夠更長久地運行下去。”
燕拂衣聽着那故卷中曆經滄桑的故事,很是動容,或許他是從那時起立志要救扶蒼生,也或許他從未想得那樣大,隻希望自己也能像大樹的枝葉一樣,彙聚點點滴滴的涓流,仗劍平生,斬盡天下憾恨。
後來想起時,燕拂衣總覺得浮譽師兄對自己的死劫有所預料,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總在獨處時顯得憂郁,卻又在察覺到燕拂衣在看他時,露出不似作僞的快活笑容。
也是在那段時間,似乎是哪次深夜,他們宿在一處秘境荒涼的山洞,飲了秘境主人珍藏不知幾百年的酒,熏熏然躺着,師兄說什麼也不肯讓他生火。
師兄隻是在黑暗中暢快地笑,笑到最後像喘不過氣,又仗着酒氣,一定要燕拂衣答應,要踏遍整座大陸,修複整九萬次仙魔結界。
“……九萬?”燕拂衣咋舌,“即使我們每天都能找到一處,也要二百五十年的時間。”
李浮譽說:“元嬰期便有三百年壽數,小月亮,連這個自信都沒有嗎?”
那還是有的。
隻是那時,燕拂衣還以為那是代表他們會永遠攜手仗劍的約定,可幾個月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師兄了。
而在那之後,整整五年,燕拂衣被困在昆侖,俗務纏身,他非但沒能“每天修複一次結界”,無論如何拼命壓榨自己的休息時間,五年之間,也隻找到三百餘處,與約定的次數相距甚遠。
到如今,大輪明王陣,竟就被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