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惑突然笑了。
“虞侯能助本少主擒住仇人,已很是感激,這樣一個小面子,是要給的。”
他擡起手,手指微動,那兩隻蝶妖便很有眼色地抱着小花,送到她一臉焦急的阿婆懷裡。
小丫頭還要掙紮,蝶妖輕輕一揮,粉色熒光像輕紗般籠罩在小花身上,她眨了眨眼,頭一歪,便睡了過去。
鄒惑轉身飛上蓮座,伸手一拽,燕拂衣身上纏着的鎖鍊便嗖地落入他掌中,一行人如同來時一般,聲勢浩大又華麗地消失在天際。
留下一群望着天空,神情呆呆的凡人。
“這下,”有人喃喃道,“神仙們就會保護我們了……吧?”
虞長明站在正中,神色難明,他也聽到百姓們慶幸的低語,心頭卻完全沒有得到庇護的輕松。
墨襄城中一直有青山觀的道友,封鏽涯得到師門的消息,也總第一時間與他分享。
魔尊出世一事,在修真界不是秘密——日後全天下的天都恐怕要變,墨襄小小一座城,又要拿什麼,在亂世中獨善其身呢?
……
鄒惑将燕拂衣鎖在一個巨大的鳥籠子裡。
那籠子青金打造,鑲滿華貴的寶石,被靈氣托舉着懸浮在鄒惑的寝殿,可籠身上纏繞着長滿尖刺的藤蔓,藤蔓不間斷地慢慢蠕動,讓裡頭的人不論什麼姿勢,都要時刻經受尖銳的苦楚。
可燕拂衣就那樣站着,像是感覺不到。
鄒惑自己倒是氣急敗壞,他想着,這人哪怕不向他哀告求饒,總也該對他說一聲抱歉吧。
仙妖兩族一直以來關系微妙,人類修士總在垂涎妖族的内丹、骨肉皮毛,甚至是美貌,而許多妖族也要靠吞吃人類精元血肉修煉,兩族互相捕獵,有時互為死仇,有時卻也能結成真心的朋友,共禦魔修,因此形成了一種如履薄冰的平衡。
可從二十多年前開始,魔界的異動愈發頻繁,據說是魔尊逐漸蘇醒,意欲破除封印,重臨修真界。
仙妖兩族不得不簽訂了盟約,進一步結成同盟,共同看守修補遍布世界的結界。
從那時起,兩族内部的矛盾便被以雷霆手段鎮壓下來,私自互相捕獵成了觸犯律例的大錯。
可正是因為上面管得嚴,許多捕獵者轉入了地下,竟更慘無人道起來。
鄒惑此時仍時時後怕,他雖不記得自己落入燕拂衣之手時究竟被如何折磨,可隻是想一想,都背後發涼。
好在他現在隻是身子有些虧空,沒有留下無法挽回的損傷,否則,母親根本不會因為區區幾道天雷,就念着同盟大局,放過這個罪魁禍首。
而燕拂衣自己,他作為昆侖首座弟子,表面上道貌岸然,私下卻做出這樣破壞兩族盟約,喪心病狂的事情來,心裡難道就沒有一點愧疚忐忑?
鄒惑在籠子前走來走去,對燕拂衣怒目而視:“你就沒有什麼要和我說的嗎?”
他對上了燕拂衣的視線,突然間一愣。
燕拂衣用那樣一種全然陌生的目光看着他,那雙漆黑的眼睛裡什麼情緒都沒有,好像他隻是站在那裡,思緒早不知飄到何處。
鄒惑便又感到熟悉的、令他煩躁的心慌。
他怒吼道:“别那麼看我!”
燕拂衣的眼睛很慢地一眨,像是沒有反應過來鄒惑的意思,他有些困惑地皺了皺眉,像是看見了一個不可理喻的瘋子,然後淡淡将目光轉向别處。
他完全不在意他————鄒惑很輕易能解讀出這樣的結果,他在燕拂衣那裡是完全不重要的人,因此他要如何憤怒、挫敗、委屈,也都入不得那個人的眼。
憑什麼?
燕拂衣憑什麼這樣對他?
鄒惑喉嚨裡哽着那麼一口氣,他一揮袖,金籠子的門被炸飛三丈遠,而他身形一閃,拽住燕拂衣的領子,把臉湊到與他極近的地方。
“你看着我,燕拂衣,”鄒惑用自己并不能理解的語氣喃喃道,“你看着我!”
燕拂衣在被他抓回來時受了點傷,伶仃的手腕上一圈刺目的紅腫,邊緣已經開始逐漸轉為青紫,他的黑袍子上也沾了塵土,那是被鎖鍊拉扯着前進時染上的,膝蓋和手肘處的布料都磨破了,露出一點染着血迹的皮膚。
鄒惑注意到這些,是因為他們太近了,近到呼吸相聞,近到鄒惑能嗅到一種極熟悉的淡淡清氣,那味道奇異地帶來一種久違的平靜,近到他終于能夠看到那雙眼睛最深處塵埃中的破碎,那讓他的心髒又刺又癢,像被玫瑰花刺傷,淌出甘甜的血。
他的呼吸都噴在燕拂衣被迫仰起的脖子上,那上面淡青色的血管像是雪地上的梅枝,白皙的頸項逐漸泛起淡淡的微紅。
好想咬下去。
鄒惑想,他的血,一定很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