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雪華昏睡了許久。
夢中,他又一次回到了十六歲的那個夜晚。
那個殺機四伏的夜晚,冰冷的月光,血色的迷霧,下落不明的師妹,不知生死的友人,迢迢無期的歸途,他一個人負劍走在無盡的黑夜中,怎麼都找不到歸山的路。他聽見師父蒼老的聲音:“小雪,你答應過為師,要成為正道魁首,要讓臨淵百家登頂,你做到了嗎?”
“弟子盡力了。”
孫雪華想說話,喉嚨裡卻怎麼都發不出聲響,身上像是壓着個千斤重的石頭,令他無法喘息。他眉頭緊皺,努力地伸展開雙手,想要起身,可無論如何都擡不起來胳膊。
孫雪華感到一陣強烈的窒息感,整個人仿佛仍然身處那滔滔江水中,不斷下沉。
“吱呀——”
薛聞笛端着一碗剛熬好的湯藥走了進來,一看友人一臉痛苦,頓時緊了些,忙放下藥碗,輕聲喚着:“小雪?小雪?”
對方蹙眉,眼睛始終沒有睜開。
“被魇着了嗎?”薛聞笛喃喃着,将孫雪華從床上扶起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叫着,“小雪,醒醒,醒醒。”
孫雪華眼睫微顫,靠在友人肩頭,仍然沒能醒來。
他在夢中遇見了薛聞笛。
對方滿身是血地躺在無名土坡上,橫雁的碎片散了一地,在冰冷的月光下閃爍着晦暗的微光。
孫雪華又聽見一個聲音對他說:“孫掌門,你若不降,所有人都會因你而死。”
他看見了那張總是笑盈盈的臉,那顆璀璨的金珠被托在掌心,漂亮璀璨,又極其血腥。
孫雪華攥緊右手,可右手空蕩蕩。
他的劍?
他沒有劍。
長鲸行是臨淵象征,而他不再是臨淵掌門,所以那把名劍,不再屬于他了。
孫雪華死死掐着掌心,盼着它流血,盼着那點痛苦可以讓他盡早清醒過來。
可是掌心沒有傳來一點痛感。
薛聞笛掰開他的手,将自身靈氣注入他的命門,為他驅散夢魇,孫雪華猛地睜開眼,額角落下幾滴冷汗。他睡得太久了,久到一時茫然,居然看不清任何東西,他隻能感覺到友人握着他的手,輕聲道:“小雪,沒事的,小雪,你不要擔心。”
薛聞笛胳膊一伸,攬過他的肩頭,一下一下輕拍着:“沒事的,小雪,我們在你家,沒人會找到這裡來。”
孫雪華的意識慢慢複蘇,接着便是一陣強烈的眩暈,吐出一大口淤血來,薛聞笛想也沒想,伸手用衣袖給他擦去嘴角的血漬。孫雪華劇烈地嘔吐着,地上全是烏黑的血,他伏在床邊,臉色慘白。薛聞笛一手橫在他身前,抱着他,防止他摔下去,一手聚氣,順着他的督脈,替他疏理氣機。過了許久,孫雪華才覺得好受些,輕輕咳了兩聲,擡眼再看,除了地上一片狼藉,友人的衣袖也被他吐得一團糟。他心裡難受,輕聲道:“對不起。”
“你和我說什麼對不起?”薛聞笛笑笑,仍然抱着他,哄着,“沒事的,小雪,你不要擔心,有我在這兒呢。”
孫雪華緩緩直起身,看了眼友人,忽又垂下眼簾,掩去滿眼的悲傷。
薛聞笛端起那碗熱藥:“趁熱喝吧,剛好不燙。”
“嗯。”孫雪華捧着碗,慢慢喝完,直到一碗見底,薛聞笛問他:“你是不是做噩夢了,小雪?”
孫雪華微愣,一時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你夢到那年,我們被魔君追殺了吧?”薛聞笛直言道。
孫雪華更是一怔,低着頭,指腹摩挲着碗沿,良久,才低聲道:“嗯。”
“夢到我死了?”
“嗯。”
薛聞笛抿了抿唇:“小雪,你一定很難過吧?雖然你從來不說,但我知道你一定很難過。”
孫雪華不言,薛聞笛握住他的手:“但是小雪,我現在活着,大家都活着,你不要回頭看,要繼續往前走,你現在不是臨淵掌門,隻是小雪,隻是你本人,下山遊玩,自然要開心些。”
“嗯。”
孫雪華并不是糾結之人,聽了友人這番勸慰,心下便安甯許多,問道,“他呢?江心洲又怎麼樣了?”
“那個人嗎?在隔壁屋子,暫時還沒醒。”薛聞笛說着,從靈囊中取出一封信箋,“至于江心洲,你自己看吧。”
孫雪華點點頭,拆開那封信,是尹曉棠寄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