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恰如其分的調侃讓江熠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在偷聽宗門弟子閑聊,駐足少頃的無憂長老眉心擰起,擡腳離開,白袍廣袖于光影中掠過,一個小小的隔音罩越過綠蔭林木,無聲無息落在四個小弟子頭上。
而隔音罩内,孟林還在由衷發愁:“就是不知道季師兄到底看上的是哪家的仙子,我們有沒有礙事。”
……
通往平遂峰的傳送陣平日無他人來往,江熠在傳送陣中不由自主停下,小弟子的調侃似乎是給了他一個方向,近日面對季照安時的種種不對勁一一浮上心頭,而他驚怒之餘卻找不到一個源頭。
或是因着最悸動的年歲都是在紛亂中度過,而後又不得不将心思都放在年幼的徒弟身上,江熠甚至從未體驗過何為兒女情長,更不知少年少女動心是何種模樣。季照安是他一手帶大,對他的依賴親近由來已久,理智和情感都在告訴他,這樣尋不到确切源頭的懷疑不過是捕風捉影,他不能因此就給季照安定這樣逆道亂常的罪。
江熠強自定了定心神。
那是他的徒弟,他總要相信自己的教導和行止并無太大偏差。
江熠方跨出傳送陣,迎面就是季照安一聲急切的“師父”,竹林深處的日光細碎,波光粼粼地落在紅衣的幻彩暗紋和金色發冠上,随着少年大步流星的動作蕩出流動光影,晃得江熠有一瞬的出神。
季照安疾步上前抓住他上下看過,帶着幾分不滿道:“師父回來的晚應該和弟子說一聲的,膳食都要涼了……算了,弟子本就準備去找師父和重新打一份的,師父先休息會兒,我去去就回。”
季照安說着放開他就要繞進傳送陣,江熠嗓音略顯冷淡:“沒有耽誤太久,膳廳圓桌有符咒鎖鮮,回去用膳。”
季照安皺眉:“可……”
江熠越過季照安走向院門:“你不用便去青山峰。”
身後那人立刻跟上來要抓他的手:“那還是陪師父用膳更重要。”
江熠無法抑制地不動聲色避開:“成日同為師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季照安落了空,不屈不撓地換個方向揪住了他的衣袖,自以為不着痕迹地狠狠碾皺那塊布料,委屈道:“隻在平遂峰這樣也不行嗎?師父你怎麼又想反悔?”
江熠眸光微暗,他剛要出言,季照安又妥協般将碾皺的地方撫平了,半是歎息半無奈地追着扣上他的脈門:“罷了,師父近來繁忙,是弟子任性,不該在這時還要擾師父神思,師父方才去哪裡了?我還想和師父說一說上午有個師姐的劍術呢。”
季照安鮮少和他說過哪個師姐師妹,碰在這個微妙的時候,江熠心頭一動,罕見地問了下去:“誰?”
“先前和師父提過,順靈峰的萬新雨師姐,對了,萬師姐還誇過我俊俏,就是師父給我束發那日。”季照安側首看向他,上挑的眼尾溢出難以掩飾的得意,恰到好處地露出半個高高束起的馬尾來,“師父覺得我今日相比那日如何?”
江熠在意的點并不在季照安的裝束上,他看了眼眉飛色舞的徒弟,語氣如常地試探:“她所言很是令你愉悅?”
饒是從容如江熠,也做不到完全忽略那句“孔雀開屏”,季照安确實會每日詢問他今日穿着如何,但也隻是随口一問,倘若季照安的目的另有其人呢?
百般荒唐滋味交雜,江熠不得不承認,他竟有些急于證明季照安的無辜,以至于他無法不在意這隻孔雀開屏的對象究竟是誰。
“自然,萬師姐很少那樣說,我當然高興。”江熠難得的問詢讓季孔雀十分欣喜,他嘴上答的理所當然,同時眼神越發期待明亮地看着江熠,“那師父覺得呢?”
這家夥的開心不似作僞,江熠繃着的弦松了下來:“嗯,比為師的眼光好。”
是他多心了,這混小子再混賬也不至于分不清倫理綱常,真生了不該有的念頭藏着掖着還來不及,又怎麼敢這樣明目張膽擺到他眼前。
孔雀尾巴翹上了天,歡快地矜持道:“我的法衣都是師父給我的,哪有什麼我自己的眼光。”
江熠心裡放下一塊石頭,直到走進膳廳都是季照安一人在絮絮叨叨,隻是他語氣輕松,眉心卻輕輕擰着:“不知道師父有沒有印象,萬師姐有上過師父的劍術課,我雖然許久沒有見過她用劍,但也能看出來她大有進益,不單是身形更穩了,但更多的我又說不上來,第二場最後一個擂台,師父有注意到嗎?師父沒有注意到也沒關系……”
“學過幾個時辰,摸出什麼新脈象了嗎?”江熠忽然打斷他,接着緩慢堅定地抽回了手。
季照安一愣,咧嘴笑開,上前幫江熠拉開凳子:“沒有,不過無恙長老說今日教我按穴位的手法,晚膳後我給師父試試。”
江熠坐下道:“不……”
季照安搶在他之前道:“但我隻有師父可以試了,無恙長老說什麼許我給他紮針,都是假的!紮一次就要我一顆藥草,比誰都黑心,我估計藥草給完那日就是青山峰對我關門的日子,那我當然要用剩下的藥草多學一些了,師父放心,我肯定會記的很清楚的,我要是按錯了師父直接揍我就行。”
“……”江熠沉默一瞬,這确實是長孫邱能幹出來的事。
凡人于婚姻大事上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修行之人不講究這些,但結成道侶亦是一件大事,既有師門,也不好太草率,更不能稀裡糊塗當做兒戲。
念着季照安年歲不大,江熠有心想問問他和萬新雨是否是互通心意,午膳後季照安要去青山峰,算來也确實隻有晚膳後有時間,于是颔首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