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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成群結隊的富商和士族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處避陰之處,這浩浩蕩蕩的千人隊伍看上去有幾分狼狽,在三天擊退了數十波流民匪徒的沖擊之後,即使是訓練有素的護衛也不免受到損傷,部分依附的小家族更是人丁稀落。
大部分的壯丁都被組織在最外圍守衛了,然後才是他們的家眷,正中間最安全的位置才是那些士族和實力雄厚的富商的。
程知府一家無疑也能擠進中間的位置,因為組織這一場撤退的正是暨安府的當地最為顯赫的霍家。
霍家和程家姻親關系早已路人皆知,程知府想要在暨安府有所作為,霍家是躲不過去的關系網。
霍家原本是京城霍國公府的支脈,長房和三房都在京師為官,京師陷落之時随着聖上北遷,唯有二房還待在老家處理族中事務。
上個月傳來消息,目前北方已經平定,南方因為多年旱災洪澇,各種勢力此起彼伏綿延勾連絞之不盡,民變已成糜爛之勢。反而北方地廣人稀,雖然天氣苦寒但是也能承載這一波人口遷徙。
尤其是得到消息說叛亂的流寇紅巾軍已經打到隔壁的陽曲府,那邊早已被殺的屍山血海血流漂橹。
因此為了避開這一波戰亂,霍家舉家遷徙,而其他慌不擇路的小家族和富戶為了安全不得不依附于霍家的勢力跟着一起離開。
這也是程家不便公開長女身世的原因之一,宋時有疾,經過一年的治療還是沒有任何好轉的迹象,如果和霍家聯姻必然招緻不滿,霍家和程家交往密切,程嘉柔從小往來于霍府,霍家對程嘉柔一直很滿意,突然換人,必然會導緻兩家都尴尬。
這個動蕩的時局,程家是絕不能失去和霍家的關系的,任何一點會破壞兩家關系的因素都會被程德政親手掃除。
楚氏坐在馬車之中,抱着才六歲的兒子,眼眶微紅,旁邊程嘉柔雖然才十二歲,但是五官精巧,舉止端莊,已經能看出日後是個美人了,此刻她也是一樣雙眼微紅,顯然也是同楚氏一般無二的難過,但是還是壓抑着自己的情緒,輕聲細語的安慰着楚氏。
楚氏閉上眼,想到那個得而複失的失語女兒,心中有種難以言喻的複雜和傷痛,雖然把她接回來後女兒性格并不讨喜,但是畢竟是自己身上的肉,看着她就這麼掉下懸崖,屍骨無存心中也不禁有些痛徹心扉,同時還湧上一股淡淡的解脫感,想到此處,她内心的愧疚不由的更加濃烈,手中不由的抱緊了兒子。
程嘉柔垂下眼簾,俯下身趴在楚氏的膝蓋旁,語氣輕柔道:“娘親,你還有嘉望和嘉柔呢……妹妹如果泉下有知,也不會想看你這麼難過的。”
一邊說着淚珠大顆大顆的濡濕了楚氏的裙子,顯然也是十分哀恸。
年幼的程嘉望還不能理解發生了什麼,隻是笨拙的去拂去楚氏臉上的淚痕,一隻手還拍拍姐姐的頭發,忙的不可開交,然後小聲抱怨道:“娘親和大姐都哭了,二姐怎麼還在自己馬車睡覺,都不來幫我?”
聽到程嘉望的話,程嘉柔的身體一頓,心中那絲複雜的惆怅悔意消失的無影無蹤,翻滾出一道淡淡的酸意。
明明弟弟自小都是自己帶着的,但是他偏偏就是很喜歡宋時,哪怕她不會說話,也不影響他經常跑去二姐的院子裡玩。反而看起來比自己還親,他們明明相處不過才一年。
就連父親也對宋時也是笑的多,母親也從不逼她學什麼人情往來言行舉止。
她被偏愛的總是那麼明顯,想到那些飄蕩的傳聞,程嘉柔咬緊下唇,淚水沒入楚氏的裙擺,也不知道到底是為了誰而流。
楚氏聞言,再也抑制不住,拿手帕捂臉伏倒在一側的車廂壁上。
程嘉望這時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不由的也跟着哭了起來。
三個人哭成一團,良久,程嘉柔才将程嘉望抱出來,讓丫鬟和嬷嬷都退開,她對着臉上淚痕未消嘉望道:“以後不要再在母親面前說二姐知道嗎?”
程嘉望看着嚴肅的大姐,有點膽怯的點點頭,然後問:“二姐不會回來了嗎?”
程嘉柔垂下眼睛,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她轉過頭看着附近霍家忙碌的下人,以霍家為中心,遠處是守衛嚴密的護衛,更遠處是幾乎快看不見的衣衫褴褛的流民,就像一群趕不走的蒼蠅一樣,遠遠的跟随着她們的隊伍。
之前出事的群山和懸崖早已經被遠遠的抛在身後,連影子都看不到了。
她的嘴角似哭似笑,輕聲道:“你隻有一個姐姐,叫程嘉柔。”
随後将程嘉望交給了不遠處等候的奶媽,轉身往霍家馬車停放的位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