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禮借口處理事務,把大夫悄悄帶出去,選了一個僻靜的地方,低聲問:
“她……她的眼睛到底怎麼了?”
“大人中毒之後,毒素聚集在眼部,影響視力,若強行驅散,隻怕會适得其反。如今之計,隻能施針阻止剩下的毒流往眼睛,待找到解毒之法,再徐徐圖之。隻是……”
于神醫一頓,慚愧道:“我也沒有十足把握能治好葉将軍,隻怕拖的越久,症狀會越嚴重,很有可能到最後……再也看不見東西。如今之計,隻有廣尋天下各路神醫,為将軍診治,老朽慚愧啊。”
“所以,她可能會失明……”
于神醫低着頭,能聽出他聲音裡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和緊張。
之後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他沒有擡頭,也不知李存禮是怎樣的神情,但從聲音來看,想來應當很沉重。
良久,他的平時低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現在她眼睛傷了,可會感覺疼,她一向是疼也說不疼的性子。還有她身上的傷,什麼時候能好全,可有大礙?”
“按理說,這毒還在潛伏期,大人如今隻是會視物模糊,應當不會有疼痛。至于身上的傷,還是老朽之前所說的,養一段時日就好了。
“我不要應當,我要萬無一失,還有,此事先保密,等阿清身子好些了我再告訴她。”
他們下去,阿禮喚來暗衛,“去各地尋名醫,悄悄帶過來,辦好了重重有賞。”
等所有人離開,他一陣晃暈,扶住旁邊柱子,腦袋埋在胳膊裡,整個人散發着低沉陰郁的氣息,其中還夾雜着怒氣殺意。
時間太短,罪魁禍首還沒完全确定,但種種證據都指向李克用。
如果真是他……
放在柱子上的手驟然縮緊,力氣之大,上面甚至出了裂痕。
殺之亦不能平其憤。
葉則清受傷之後,為了避免陽光刺目,便用白紗蒙眼。
卧床半個月,她身上都快長毛了,兩位大夫讓她再休養半個月,等外傷好了再起來。
于是過上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
其實她覺得自己的傷好的差不多了,現在待的都快長毛了。但沒辦法,一想起來他們就攔在一邊,把她裹得嚴嚴實實才能站在窗邊吹吹風。一拿起劍阿禮就像有感應一樣,轉過頭,目光幽幽地盯着她。
無聊躺在床上,她調動全身内力,果然比之前深厚一些,耳邊的風聲更細微,所有的聲音仿佛在她耳邊放大幾倍。現在她能聽到更遠更小的聲音,近到言冰踏着瓦片的細微腳步聲,遠到府外大門處,言水吩咐下人的聲音。
“大人。”
須臾之間,言冰輕盈落在房裡。
“言冰,當時是你最先找到我的。我當時看見是娆疆人在操縱他們,那你在附近可有發現娆疆人的屍體或是其他可疑之人。”
言冰回憶片刻,“當時那血迹滿地,大人倒在血泊裡。但那裡除了大人,再無一人。我看大人身受重傷,隻想把大人送回去,所以隻是粗略掃了一眼。事後我和暗閣中的人去看過了,現場很幹淨,沒有任何蛛絲馬迹。”
“毀屍滅迹,這是要賴在漠北頭上,也是要讓我吃個啞巴虧。”她冷笑一聲,“隻怕娆疆也隻是一顆棋子,背後操縱的另有其人。”
“燕過留痕,隻要有人做了,就會有痕迹。我聽他們稱那些東西為兵神怪壇,辛苦你去趟娆疆查查它,若是能順藤摸瓜查出什麼自然是好,若是不能也是情理之中,但至少要摸清兵神怪壇的底細,這種東西留存世間,隻會是禍害。”
“是。”
這幾天,他們想讓她好好休息,軍中事務皆交給言臨幾位副将,大部分他們都有權力處置,那些重要的大事就送來讓她裁定。
李存禮之前幫着處理政務,現在就陪着她,每天日日陪着她吃飯喝藥,等政務來了,便就着問題交流幾句。
她躺在床上,喝藥喝得嘴苦,又覺得憊懶,胃口不好,連粥都不願喝。就是吃了,也吃不了多少。
李存禮眼看着她瘦下去,臉色白得跟紙似的,心急如焚。
吃不下飯,病怎麼會好。
他去找了新鮮筍子,又配上魚肉各種好消化的食材,下廚做了幾道小菜和細粥,端到她面前。
她嘗了一口,贊歎道:“你手藝進步不少啊,就是太麻煩了。”
李存禮見她愛吃也開心,“隻要你喜歡,都不算麻煩,我找了食譜,以後每天我換着花樣做,也不會覺得膩了。”
飯後半個時辰要用藥,他摸着碗沿,等不燙了才遞過去。
葉則清一口氣喝完,味道有些苦,她回味着嘴裡的苦味,皺了皺眉。
李存禮把準備好的蜜糖拿給她,“如今倒不像小時候那麼怕喝藥了,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是該高興,但他也心疼這些年她受的苦,心疼她壓抑自己的性子。在這世間隻有強大才能保得住自己,保得住别人,可有的時候還是會想起以前的她,那時雖也有煩惱,但總沒有如今多,或許也更快樂些。
她含住蜜糖,靠在枕背上,聽他說完,明白他話裡的意思,感慨一笑,反問說:
“可是,你不也是這樣嗎?”
人這一生中,在不斷得到的同時,也在不斷失去,從沒有十全十美的事,能有一半順心就已是極幸運了。
她突然想起阿禮那年送她的耳墜,下意識摸了摸耳垂,手下是一抹溫潤的觸感。
雖說知道世間難有完美,但誰不想要事事順心,他希望她圓滿遂心,她心中又何嘗不想如此。
隻是,總會有許多阻礙。
兵神怪壇的事一天不解決,籠罩在燕雲頭上的陰雲就不會消散。
“阿禮,這次的事,并不像外界所傳,我想你應該也有所察覺了吧?”
“外面都說是漠北,但這些日子我看軍中情況,幕後黑手似乎另有其人。”
“是啊,當時的戰況對我們極不利,後來我隐隐聽見鈴铛聲,找過去時發現了穿着娆疆服飾的人。之後昏了過去,醒來便在府中,我問過言冰他們了,他們發現我周圍并沒有他們的屍體。”
李存禮思忖,“娆疆與咱們無冤無仇,若真是他們,兜了這麼大個圈子對付燕雲,又嫁禍漠北,到底意欲何為?”
“不管是他們主謀還是受人,都實在可惡。”
“是啊,所以我心中不安,這背後定有一個大陰謀,而你我早已身在局中,卻不知這背後之人到底是誰。”
她習慣性想往窗外看去,看窗前的樹,每次心煩時看這一片綠色,果然會舒緩些。
但如今,眼前隻是一片漆黑,隻能聽見枝葉搖曳間的嘩嘩聲,卻不知前路如何,恰似如今處境。
她摸了摸眼前的白紗,“我已經派人去查了,希望我們眼前的迷霧能早日消散。”
李存禮拉住她的手,放回被子裡。
“好了,這件事我會去做的,你現在不能傷神,先别想那麼多,好好養病最重要。”
“我真的好的差不多了……”
嘴上這麼說,但還是乖乖躺進被子裡。
看着他又是放好枕頭的角度,幫她拉上被子,又是把窗邊的卷簾放下來,省的陽光曬人。一通忙活下來,倒是十分得心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