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水芙起床時枕邊一片涼意,沈極昭去哪了?
她披着衣裳到處找他的蹤迹,終于在院外看到了一個孤寂的背影。
這個背影挺拔端正,換下了象征身份,衣料不俗的錦袍,穿上了平民百姓的麻布粗衣,是她買給他的。
他坐在院外的木凳上時不時躬身用力削着什麼,遠遠望去好似谪仙下凡,忽略他那一身強勢的氣場,真有幾分村裡男子賣力氣生活的模樣。
姜水芙懷疑自己沒睡醒,揉了揉眼睛,走到他身邊吃驚的問:“夫君,你這是在······”
賣力氣的男子頓了一下,他好似不習慣這種落魄。
明明是天之驕子,現在虎落平陽,不得不學着村裡人謀生,這一幕還被曾經見證過他風光無限的人看到。
這個人還是他養在華貴深宮裡的妻子。
他有些丢臉,微微地側過身繼續削着竹片,沒辦法,他們身上沒錢了,總要做些什麼活口。
太子妃采菌子供他們果腹,他一個大男人自然要承擔起掙錢的責任,總不能像老婆子說的一樣,當個小白臉吧。
姜水芙知道他在做什麼,村子裡最簡單的謀生方式就是用竹子編竹框編竹籃,拿去賣錢。
隻是她沒有想到,尊貴如沈極昭竟然也會編這個玩意兒。
她蹲到他身邊鼓弄着片竹說道:“夫君你真厲害,我們一起吧。”
他沒有搭理她,他僅剩的尊嚴讓他屏蔽了外界。
“小時候我最喜歡玩這個了,每次我跟外祖父家的兄弟姐妹比賽時,我都是第一。”
沈極昭依舊沒有理她,他手上的竹筐已經編好了,這時突然一隻小兔子飛到了他的竹筐裡。
兔子神态憨居,兩隻耳朵豎的長長的,露出的兩個大門牙,讓人啼笑皆非。
他這才無奈地看向她,露出不要再胡鬧了的眼神。
姜水芙又蹦了一隻青蛙到他的竹筐裡,笑着說:“夫君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這也是可以賣錢的。”
沈極昭真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他小時候學業繁忙,父皇母後看得很緊,從來沒有機會玩耍,就連編竹筐也隻是學了個開頭就被制止了。
姜水芙突然有一些心疼,原來他的童年這麼不完整。
“夫君,這是草編,我教你怎麼玩兒呀!”
隻見女人按住青蛙和兔子的屁股,他們就跳了起來,一蹦一跳的,好不歡快,争先恐後地比賽着誰更厲害。
很鮮活,很有生命力,跟她一樣。
沈極昭皺皺眉頭,“會有人喜歡這個?”
太傻了。
姜水芙繼續編:“編一隻龅牙兔,編一根胡蘿蔔,編一隻青蛙,編一隻片荷葉,編得生活甜又甜,編得父親疼母親愛,編得年年有有玩伴!”
這是她兒時的歌謠。
沈極昭一聲嗤笑,疼愛和玩伴,都是他不屑的,他從小就孤身一人,父親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個天天給他任務,要他優秀完成,并且賞罰分明,不帶父子親情的帝王。
姜水芙安慰他:
“夫君,你就當這龅牙兔是我兒時編給你的,你也可以玩。”
玩,儲君怎可如此,簡直天方夜譚!頭腦簡單!他冷臉不理她了。
姜水芙把草青蛙和草兔子分給院外的孩童崽子們,他們一哄而上。
沈極昭看着跟孩童們打鬧成一團的姜水芙,他突然想到,要是他們也有孩子,東宮豈不是要鬧翻天了。
搖了搖頭,摒棄心中的這個念頭,孩子這事不急。
不過他們上次那麼激烈,要了整整一夜,不會已經有了吧?
很快他的心就放下來,因為姜水芙來癸水了。
或許是上次在谷水裡泡了許久,又在草地上吹了一夜的風,所以這回她的臉色蒼白,肚子也痛。
沈極昭哪裡經曆過這種事,他隻能眼睜睜看着床上虛弱的人兒一臉羞恥,她的肚子咕咕叫。
“夫君······”
旁邊的男人瞪大了眼睛,要他做飯?他這是來曆劫來了吧?
一個時辰過後,桌上擺了兩碗清淡的素面,說這是面都太誇張了,明明就是兩碗面團子,面全都已經煮爛了。
這面的顔色也是綠色的,一看就是菜葉子煮化了的結果,全部已經煮成汁了,屍體都找不到。
沈極昭暗自嗤了一聲,要他做飯,就看她敢不敢吃了。
姜水芙硬着頭皮嘗了一口,當真是入口即化。
“夫君,為什麼沒有味道啊?”
“我也想知道。”
她笑了出來,夫君大概不知道做菜要放鹽吧。
沈極昭難以想象有一天他竟然會為了生存,咽下這般無滋無味的東西,更沒想到,他會為了她下廚。
不,不是為了她,是為了生存。
姜水芙吃得精光,這是他第一次為她下廚,她不會嫌棄。
女人就是麻煩,吃了飯又吵肚子痛,他不得已去找隔壁要個湯婆子。
“俺們鄉下的女人來癸水了,用不起暖肚子的,都是男人捂一捂就好了。”
沈極昭從沒幹過這種活,也不想幹,堅持讓張大娘給他拿一個能暖肚子的東西,大娘就給了他一個糙皮水囊。
今日可把他累得夠嗆,他是什麼活都幹了一遍,反光姜水芙躺在床上休息,安生得很。
姜水芙足足躺了兩天,兩天之後症狀才稍稍好轉。
這兩天,她感覺像做夢一樣,沈極昭親自給她做飯,喂她喝熱水,照顧她癸水,放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
她痛得流汗時,他的手還會不經意間搭在她的肚子上。
原來平民的夫妻是這樣相處的,沒有尊卑,沒有規矩,夫妻兩個相互扶持,相濡以沫。
“夫君,半月後就是盂蘭盆節了,我們一起去放河燈吧。”
沈極昭直接拒絕:“你還想在這兒呆多久?不務正業!”
*
沈極昭喂完雞之後,突然發現屋裡面沒人了。
他立即冷了臉,來了癸水還到處亂跑,招呼都不打一聲。
她莫不是真以為他們是平常百姓,是平常夫妻,她忘了他們的身份,忘了他的身份嗎?
幹完活的沈極昭坐在屋裡新搭的書桌上看着書,屋裡的油燈忽閃忽閃,照映出他不怒自威的側臉。
飯桌上還擺着一盤黑黢黢的菌子和幾個饅頭。
仔細看他手中的書,一頁也沒有翻動過。
已經戌時了,她還沒有回來,她是在跟他置氣嗎?
他嘴角一扯,她出息了。
他等啊等,到等桌上的菌子全都涼了,天色也已大黑,終于坐不住了,拄着拐杖就要去找她。
鄉下不比皇宮,有什麼強盜匪徒之類的也未可知。
她是他的太子妃一日,他就會護她一日。
這根拐杖他已經運用熟練了,他将重量全部壓在拐杖上,健步如飛。
他剛出門她就回來了,風塵仆仆的女人面上布滿了塵灰,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緊緊捂着胸口,好像真的遇到了什麼事一樣。
他的面色可怖,牙齒咬地吱吱響。
“是誰?告訴孤!”
姜水芙疑惑地望着他。
沈極昭以為她被吓傻了,拄着個拐杖就要往前沖,她跑得如此急,賊人應該還沒有走遠。
姜水芙看出他的憤怒了,自從入了村為了避免暴露身份,他就沒有再用過“孤”這個字。
她也從他的眸子裡看出他的擔心,在他即将沖出院門時,她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心,洋着暖暖的笑容撫平他的暴躁:
“沒有人跟蹤我,夫君不必擔心。”
沈極昭臉色并沒有好轉,發而更黑了,一把抽出他的手。
“别碰我,這個家你不想回就不回,我看你在這裡待的挺開心的,以後也别回了,偌大聯排的屋檐下不缺你一個女人,反正那些禮教規矩你都不想學!”
被斥責了,姜水芙本該是無措傷心的,但她莫名有一種感覺,他好像有些委屈。
她沒按時回家,他覺得自己受委屈了。
這種認知讓她有幾分懵怔,幾分歡喜。
他們的關系好像不再是從前冷冰冰的太子與太子妃的關系了。
沈極昭也意識到他話中的不妥,于是他甩着臉锵锵锵地拄着拐杖進屋睡覺了。
末了,補了一句:“别多想,孤警告你,等回到宮裡,孤不會再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