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另一邊營帳裡的姜水芙心突然跳得很快,她不安地覆上心口,随後跑到外頭去看。
才不到一刻,已經有人吹響了哨聲,擡回來了好多傷員,個個都身體慘烈。
高珠霞也在看熱鬧,她突然拉住姜水芙的手,在她耳邊小聲地通知她:“太子今日是必死無疑,二皇子已經有了計策讓他身敗名裂。”
姜水芙的心更加慌亂,她不會懷疑高珠霞說謊,因為這确實是個除掉沈極昭的絕佳機會,又是二皇子主動提出來的。
高珠霞已經先走一步了,騎着馬入了林她的聲音飄蕩:
“我們看誰能救出太子,太子的救命恩人,肯定能入東宮。”
姜水芙不是在意高珠霞入不入東宮,她實在是太擔心了,沈極昭的金哨明晃晃地給衆人看,丢了怎麼辦?
最重要的是,他又是個要強的,不肯用怎麼辦?
姜水芙顧不得那麼多,牽了匹馬打算去找他,隻是蟠桃攔着她,最後還是她帶了幾個幫手一同去才得以順利入林。
沈極昭已經被圍攻,數頭猛獸夾擊,他孤零零地站在中間。
身下的汗血寶馬哪裡見過這種場面,不禁有些顫抖,沈極昭撫了撫它的毛,讓它别怕。
馬兒有了主人的安撫,再次昂起了頭和蹄子,表達了永不退縮和殊死一戰的決定。
沈極昭高坐馬上,默默地觀察着它們,絲毫沒有膽怯和害怕。
同時,九天雲層之上瞬間布滿密密麻麻的陰雲,向氣勢洶洶的黑熊砸墜一批又一批的黑灰色鳥類。
黑熊的耳邊響起一聲又一聲令它們膽戰心驚,心跳擂鼓的撞擊聲,仿佛是在給它們警示。
此人,不能動。
原本留着哈喇子眼神饑渴的黑熊頓時沒了氣焰,在動物界,最講究服從與聽話,一旦遇上比它們更強的存在,它們就會退縮。
沈極昭的氣勢太強大了,威壓極重,冰冷絕情又不屑蔑視地看了一眼地上黑壓壓的一片。
按理說這時射物震懾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此時最好按兵不動,但他今日來就是要大開殺戒,不能選擇識時務。
他的骨指泛白,手臂青筋虬起,擡頭睥睨獵物。
手上的滿月雕射弓在陽光照耀之下璀璨奪目,金光閃閃,仿佛仙者泛着縷縷神氣與無限威力的法器。
他不給黑熊喘息之機,率先打破了這場無聲的對峙。
可最先響起的不是黑熊凄慘的叫聲,也不是它們憤怒的嘶吼,而是二皇子劫後餘生的驚呼。
箭矢擦過二皇子的頭發,不費吹灰之力地斷了他一截發絲,他還來不及慶幸就渾身戰栗,往回看,不知何時逼近他的黑熊已經一箭斃命,他恨極了沈極昭。
他不是在救他,是在害他。
方才還慫包的黑熊受了刺激終于大展身手,噴着怒火快速向懵愣又恐懼的二皇子伸出鋒利的魔爪,他立即逃跑。
結果顯而易見,二皇子十分後悔,他誤入禁地之後就暗中跟着沈極昭,他選了個進可攻退可守的位置,既可不深入禁地,方便随時跑路,又可窺探沈極昭。
可黑熊的報複豈是常人能承受的,二皇子舉起金哨的手臂被撕咬。
他眼睜睜地看着他的希望滾落,埋藏于深色土裡,消失不見。
他響起了痛徹心扉,慘絕人寰的尖叫。
他隻能拼命地求害他至此的罪魁禍首:
“九弟,救二哥啊,二哥以後在也不跟你作對了,二哥會全力輔佐你登帝!救我,你的助力會更多!”
沈極昭居高臨下,面無表情地欣賞着他的狼狽和痛苦,慵懶地開口:
“老二,孤向來隻給人一次機會,方才不是救了你嗎?”
二皇子還在求饒,他拖着偏體鱗傷的身體苦苦呼喚沈極昭的良知,但他忘了,沈極昭的良知隻存在于表面。
黑熊們開了葷,吃肉吃得上頭了,意猶未盡,砸吧砸吧嘴,紛紛開始轉向沈極昭。
在瘋狂的獸性面前,前面所有被壓制的欲望又重新蘇醒了,翻倍地驅使它們發起攻擊。
它們團團作戰,戰術兇狠,聲勢浩大,沈極昭也不廢話,嗖嗖幾箭射殺了不少。
隻是它們此時已經殺紅了眼,不管不顧将獸性發揮得淋漓盡緻,死死咬緊了他。
很快,黑熊捶胸頓足歡呼,沈極昭的箭射完了。
它們正在提前慶祝勝利,張着碎肉卡在齒縫中的血盆大口猛撲向他,他遊刃有餘地騰躍于空中,一個翻身旋轉,抽出佩劍。
他的每件武器都是禦賜之物,這把見血封喉的劍也不例外,身下的寶馬落地時也踢飛了黑熊。
場面瞬間燃了起來,局勢瞬間改寫,隻見一人一馬如閃電雷霆一般轟燒了所有,所到之處抛灑大片頭顱和血液。
黑熊的獸性大發,他們幾乎是憑着本能撕咬拉扯,爆炸的毛發都遮擋不住他們猩紅發狂的雙眼。
沈極昭的眼睛也漸漸紅了,殺了個痛快,他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傷,鮮血直流。
人類與獸類之間力量上存在差距,他此番實在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他被挖了好些骷髅洞,但他好像不知道痛,反而越戰越勇,這架勢,完全就是留他一口氣就行。
此時,一女子鬼鬼祟祟地裝扮成男人在禁地旁邊來回踏步轉圈。
是高珠霞。
她萬分糾結,她雖然早就決定了,但是臨頭一腳她還是害怕,裡面這麼危險,她不會還沒見到太子就已經躺屍了吧。
她大口地呼吸,腳步已經邁出去了。
這禁地果真名不虛傳,狼嚎虎叫,怪異尖喊,她快要站不住了。
但想到今日若不成功隻能回老家過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她就豁出去了,今日,她就要成為太子的女人。
姜水芙,等着看吧,那一幕,一定讓你終身難忘。
不過高珠霞沒想到,姜水芙落後于她許久,卻比她捷足先登。
姜水芙跟幫手分頭行動,她找到沈極昭時,地上已經躺了無數的動物屍體,它們脖頸的血已經流淌擴散到她腳邊了,腥氣沖天。
而他杏黃的騎裝已經渾身破爛了,濕透了,滴答着暗黑色的血。
他最愛的寶馬累癱在一側,奄奄一息的模樣,他的劍抵着被血迹浸濕的泥土,劍尖深入地下三寸,氣勢如虹。
沈極昭的眼神落在不成人樣的二皇子身上,大發慈悲地答應他:
“老二說的沒錯,救你孤不虧,所以,孤破例一次。”
沈極昭伸出掌心,赫然躺了一個金哨,他轉了轉它,二皇子驚恐地使勁搖頭,忍住痛楚和羞恥磕頭求饒:
“不要,不要,九弟,二哥求你了,我們是親兄弟啊!”
此時的沈極昭猶如地獄裡走出來的惡鬼,面上布滿星星點點的血珠子,一滴還正中他的嘴角,緩緩滲入他的嘴裡。
他輕嗤一聲:“天家兄弟本該如此。”
哨聲一響,二皇子徹底絕望了,他噴着血陰骘狂亂地詛咒百姓口中的好太子,皇帝心中偏愛的好兒子:
“沈極昭,沒有人知道你這副魔鬼的面孔,你确實比任何人都适合當父皇的兒子,你僞裝了這麼久,今日終于忍不住了,哈哈哈,隻是我一人看見多無趣啊!”
二皇子的視線越過他陰森地黏在他身後的人身上,沈極昭無所畏懼,好似沒有人任何人能使他慌亂。
他慢慢回頭,映入眼簾的是一抹倩影,極其令他意外。
但他此刻的可怖半分也沒收斂,嘴角的血液甚至順着蔓延到了他的脖頸處,滴滴答答地扼住那抹倩影。
姜水芙驚呆了,她跟在沈極昭身後那麼多年,出來沒有看見過他此時的狀态。
她知道他不如他的外表那般淡然溫雅,骨子裡是強勢掌控人的,所有他也會争,會主動争。
但她沒想到他争的手段竟是如此絕,不直接要人的命,而是讓人活在異樣和嘲諷的目光之下。
她突然有些難過,原來他對他在乎的東西是會用盡手段嬴的,她好像再一步看清了她在他心裡的位置。
她渾身發麻,她靜靜地看着眼神戾氣,渾身是血的男人朝她走來。
沈極昭一步一血印,豪不掩藏他完完全全,充滿戾氣的自己。
他輕輕地覆上她好看的狐狸眼,以往眼睛裡閃出的是帶着怯的癡,現在多了幾分懼,他不想去深究:
“别看,髒。”
姜水芙被他阻隔了視線,隻是耳邊還是傳來了惡心的聲音,二皇子正在與黑熊交合,絕望的他毫無反擊之力。
她不敢再看他第二眼。
一直到了安全地帶之後,沈極昭才放開她,本以為這下是無恙了,可她睜眼第一眼就發現他不正常。
火紅的面龐,豔色的嘴角,和急促的呼吸。
她可以看出來他在極力控制,控制到血管砰跳,爆炸一般。
他整個人都像是葉子上染了紅漿的樹紋脈絡,葉肉已經破碎透明,枯燥得吓人。
姜水芙上前接住他晃動的身體,疑惑又害怕:
“夫君,你怎麼了,很難受嗎?中毒了是嗎?我給你的藥……”
她作勢就摸他的腰,找尋着她預先準備的藥。
沈極昭的瞳孔已經渾濁了,他猛地擒住她的手,用力制止她的不知死活。
姜水芙被他手的溫度一燙,他這是發燒了?
沈極昭吐着粗重的氣息質問她:“誰讓你來的?害怕了?”
看來還沒有燒糊塗,還會生氣,她動了動手腕,太痛了。
沈極昭不允許她忤逆自己,掐得更緊了,他幾乎是艱難地一字一字蹦出來:
“不要動,否則孤不會放過你。”
姜水芙知道他不舒服,立即停止了動作。
他看着她水靈靈的雙眸,明明是個弱女子,面對他時總是要逞強。
本以為她又會像以前一樣口是心非,強撐着說不怕,可令他意外的是,姜水芙點點頭:
“怕的,妾第一次看到吃人肉喝人血的場面,太震驚了,妾在閨中時雖然調皮卻從來不玩命,這種地方,妾不敢碰,心都要跳出來了,夫君聽見了嗎?”
沈極昭掌心下的脈搏配合地跳動,他能夠感覺到她猛烈的頻率,這勾出了他内心陰暗處的興奮,他對這個認知很不爽,松開了她:“孤聽不見。”
同時,他腹诽道:害怕?還敢來?真是傻子!
姜水芙上前一步,幾乎貼着他的身子,證明給他看,“這下聽到了嗎?妾有多害怕,不過夫君會保護妾的,妾不想你孤軍奮戰。”
沈極昭瞬間變了臉色。
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不想讓他孤軍奮戰這句話,也沒有人敢說。
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與刀尖火海之上踽踽獨行,也從來不信任何人。
她居然敢大言不慚,越了身份,忘了尊卑,他掐住她的下颌,頭稍歪靠近她的鼻尖:
“花言巧語,孤最厭之!”
姜水芙暗自嘲諷一笑:
“夫君向來都是不相信我的,妾其實很傷心,夫君因為我的身份保護我,我隻因為想你平安,就算夫君不信妾,夫君對自己也沒有信心嗎?夫君的心裡隻有自己,皇家和百姓,或許有一日,能多一些别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