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黎珠回過頭,對上了一雙眸色淺淡的眼睛,乍一看有些灰蒙蒙的,像冬日裡樹葉的晨露上結出的霜。
這張臉烏黎珠曾經見過一次,他絕不會忘記,是上次書店裡遇見的那個人。
“啊,是你,好巧。”烏黎珠被人拉住,他們就保持着這麼個姿勢,謝淵澤雖放開了他,二人面對面相顧無言。
“你……有什麼事嗎?”
謝淵澤薄唇輕啟,吐出兩個字,“劍訣。”
烏黎珠被這沒頭沒腦的話弄得一頭霧水,“啊?”
“我沒有這東西。”他遲疑片刻,“話本你要不要?就上次那家店裡買的。”
“……”
謝淵澤從靈囊裡拿出他的畫本,修長的手指捏着一本書,“你的。”
烏黎珠看着那東西,還是不明所以,謝淵澤給他翻了幾下,烏黎珠這才知道是什麼東西。
這……這畫本怎麼在他那!
他明明記得他之前撿起來了!?
烏黎珠一瞬懷疑了自己記憶錯亂,回顧了一遍剛才的對話,原來這位兄弟是撿到了他落下的畫本,再見到自己時歸還物品。
“建訣兄,你人真好啊。”烏黎珠接過畫本,直接往亂七八糟的靈囊裡塞,“走,我請你吃飯,好好感謝你。”
“……”
謝淵澤臉上罕見地出現了茫然。
烏黎珠見他人品好,也想交個朋友,雖然很久沒這樣了,但這些社交禮儀撿起來得心應手。
謝淵澤被漂亮的青年拉着走也不出聲,隻是心裡出現了些許異樣感。
他缺少心魄,并不完整,大多時候沒有情感,如一灘死水,視萬物為無物,為何這顆心在今夜強力跳動着?
晚風徐徐,燈火輝煌,兩人并肩行走于鬧市。花燈與明珠的照映下,兩人的影子被拉的很長,和人群的混在一起,影影綽綽。
烏黎珠今晚遇見了謝淵澤,也不想着回宗門了,左右門禁法術已開啟,幹脆就在附近客棧睡一晚,第二日回去。
他之前和狐朋狗友們老這麼幹。
二人入座之後,烏黎珠點了幾個口味好的菜,問謝淵澤吃什麼,他隻是搖頭說都可。
烏黎珠又随便點了幾個酒樓的必備菜。
“建訣兄貴姓?“
謝淵澤垂眸喝了口靈茶,答道,“謝。”
“謝建訣,好名字。”烏黎珠随口誇了一句。
“……”
謝淵澤不自在了點,眼見誤會越來越大,他想說出自己的真實名字,但話語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如若說出謝淵澤三字,他會不會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樣,轉而疏遠自己。
謝淵澤少時雖木讷沉默,但也有像烏黎珠這樣因為他皮相好心生喜歡來與他交友的孩子。
他平日裡除了修行就是練劍,背負着天水宗的責任,師長們對他極為嚴苛,幾乎斷絕了他的所有交際,隻為讓他潛心鑽研,飛速成長。
常年與劍作伴,他内心空茫無比,面對同齡人的善意,他下意識貪戀接受,那幾個孩子邀他去宗外玩,他隻遲疑一瞬,便立刻答應了。
那日他自學完劍法,在未告知師尊的情況下度過了最快樂無憂的一天。
回宗門後,等待他的是九十九戒鞭。
謝清漪落下的鞭子一下比一下重,谪仙般的人高高在上,一雙眼眸沒有溫度,即便手下的孩子背部布滿鞭痕,倒在地上渾身是血,氣息微弱,也絕不留手。
謝淵澤受完戒鞭後,宗主喂了他一顆藥。
那道聲音平靜,“你可知錯?”
謝淵澤喘息,平複混亂的内力後,用手擦了下嘴邊的血迹,緩緩爬起來,聲線不穩,“弟子不該亂心,不該向往凡塵,不該貪圖玩樂,不該不敬師長,不該不告而出……”
他的頭重重扣在地上,聲音因疼痛而發抖,散亂的碎發遮住灰茫眼裡的所有情緒。
“弟子知錯。”
宗主算是滿意他的回答,注視他良久,“嗯”了一聲,轉身離去。
翌日,那些孩子們同樣被自家師尊說教了幾句,再見到謝淵澤時臉色有點難看,語氣很沖,“你怎麼沒告訴我們你是聖子?”
“你早說不就好了,宗主快要成仙了,你身上擔着整個宗門,哪有時間去玩啊。”這些話語自然不是他們自己想出來的,是他們的師父們罵他們誘拐少宗主的說辭。
“算了算了。”有脾氣好的拉住了那個孩子,“我們下次不帶他了。”
“你去修煉吧,快去快去。”這群孩子們擺擺手,“我們先走啦。”
謝淵澤看着他們的背影,昨日裡還有說有笑的一群人,今天語氣裡皆是埋怨指責,冷淡疏離。
他看了很久,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才擡步走回練劍的道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