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裴周将真正安靜的世界還給了他。
他還是不能說話,大門以外的世界裡一切如常,再沒有誰會和他說話拌嘴,輕易地惹怒他,也沒有誰會和他搶食,又強硬地拉着他出門去曬太陽。
翟和朔仍然不敢相信闫裴周走掉了的現實,試探着往空氣裡喊了對方名字:……闫裴周?
惡鬼沒有應聲。
……要做什麼。沒有闫裴周支使,翟和朔茫茫然進了廚房,重新打開煤氣爐讓爐子幹燒着,又去關門窗。
他走過陽台,想将推拉門也關緊,忽然發現角落裡那株白玉虎皮蘭開了花。
記不清是從哪天開始,闫裴周一直有在澆水。現在它開了花,花瓣是白色的卷絲,香味沖得人頭腦發昏,摸起來也有黏膩的花蜜,顯然被養得很好。
是可以道聲謝的。
謝謝就謝謝,但想到闫裴周欠自己的,像那個摔進垃圾桶裡碎了一角的醬油瓶,翟和朔又不打算謝了。
……真的嗎?
假的。
接受了這麼多年的思想道德教育,翟和朔清楚自己被規訓得嚴重,道德素質怎麼說都比一隻鬼高。
虎皮蘭生命力頑強,偶爾澆點水就能活很多年。他死以後,闫裴周會回來幫忙養的吧。
翟和朔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自信,反正就是笃定了闫裴周會回來。
屋内煤氣味愈發濃重,堵得嗓子眼發慌。太嗆了。人還沒昏迷過去,他自己先忍受不了了。
翟和朔沖進廚房,将火關上又重新開了窗,冷靜下來才意識到過去這段時日裡自己的忍耐力下降得飛快。
現在他的手也開始發抖了。
好吧。那割腕呢。
他看向煤氣爐旁擺着的刀架。先前進來時沒發現不對勁,走近了很容易覺察出差别。随着闫裴周的離去,刀架上幾把水果刀已經不翼而飛。
事實顯而易見,闫裴周帶走了所有小刀,隻剩下碩大無比的菜刀,立在架子裡對他安靜嘲諷。
神經病。是想讓他剁自己的小臂吃嗎。
翟和朔将其中一把舉到面前,妄想着能和往常一樣從反光的刀面上看見闫裴周的臉,最好是能順帶扇他兩耳光,最後當然沒能如願。
鬼真是不可理喻的存在,明明都走遠了還是能将他氣得半死,殺傷力未免大了些。
……
午覺睡過了頭,翟和朔起來時天已經黑透,身上也餓得沒什麼力氣了。
最後的晚餐是盒自熱米飯。
石灰加熱的米粒難嚼無味,料包又鹹得發苦,讓他不得不邊吃邊拼命往肚子裡灌水。
死之前也不記得吃頓好的。翟和朔心裡不是滋味。
監獄裡有斷頭飯,想喝燒刀子、吃點甜的,最後一頓飯前死囚的要求基本也能被滿足,論到他自己給自己行刑反而沒這種待遇了。雖然也是他自找的。
換作平常,這時候闫裴周該跳上來說他拖過了飯點,吃的東西分量太少,還不夠塞牙縫的。現在沒辦法啦,闫裴周又沒有千裡眼。
這隻鬼最喜歡盯着他按時吃飯了,也不知是哪裡染上的怪癖。
翟和朔猜他是電視裡播着的育兒科普節目看多了,樓裡有對夫妻的孩子正是需要培養生活習慣的時候,會放這類節目也不奇怪。
好好吃飯是最基本的生活常識,他和闫裴周都知道的。
他去洗澡,放了水脫下衣服,又注意到自己手腕上凸起的一道。
是能重複利用的用于自我傷害的印記,也是醜陋的疤痕。為避開路人探究的目光,夏季出門前這道疤痕總是要用紋身遮蓋貼擋住的,在一隻鬼面前卻沒有任何遮擋的必要。
而從闫裴周真正闖進他生活裡的那一天起,他就再沒有過幹這種危險事的機會。疤痕還在那裡,也仍然向外凸出,隻是顔色變得更淺了。
翟和朔對着鏡子沉默。
他有很多話可以說給自己聽,不至于因為沒有人陪自己說話抑郁至死。但為什麼這些話的每一句都以闫裴周為開頭,而他也早已适應,直到現在才發現不對的苗頭?
尖銳的東西好找,要麼砸碎杯子撿碎瓷片,要麼去翻抽屜裡鏽了一半的美工刀,辦法總是有。
但他不舍得了。
如果闫裴周會回來,他想留多點東西,盆栽、杯子,闫裴周評價頗高的火雞面,什麼都好。
翟和朔是存了私心的。
等他死了,全世界至少還有隻鬼會記得他。在抛去了社會價值的外表之後,不是畫師也不是懦弱者的他。最最真實的翟和朔隻有闫裴周見過。
就隻為這個,他都不可能真扇闫裴周巴掌。
沒有提前規劃的自殺能成功的時候不多。明天再說吧。翟和朔想,也許明天天氣不錯。
闫裴周不在這裡的時候房間裡總是安靜得過分,他不看新聞,也沒有外放音樂的習慣,方圓數米内除了燒水壺咕嘟咕嘟冒泡外沒有别的聲響。卧室頂上燈管用得久了,光線也變得黯淡。
客觀來說,這是單調又孤獨的一個夜晚。
縮在被窩裡最後浏覽過一遍惡評,翟和朔下定決心,在設置裡點了退出登錄。
該睡覺了。
……晚安。關上台燈前,他和空白的牆面道别。
白牆沒有回答。闫裴周已經不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