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裴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
翟和朔不在乎他是什麼反應,隻機械性地重複着手上的動作。
毯子是拉舍爾的材質,他一隻手在平面上勾畫着,撫過來又順回去,畫些六芒星五角星。等畫得差不多了,又果斷伸手抹掉,隻剩下些完全看不出上一秒為何物的零碎屍體在原地。
房間裡很安靜,翟和朔就半跪在那些消失到一半的圖案上,闫裴周聽見從他身上掉出來的泣血的字音:
因為被嘲諷。因為被追着罵。因為連我自己也認為我畫出來的都是些垃圾是些不需要存在的東西了——
闫裴周見證了他崩潰的全過程。翟和朔手緊繃着,在毯子上胡亂攥了半天,最後指甲終于找到歸處,深深掐進手心。
他眼底通紅,發狠地咬着嘴唇,傳出來的聲音幾乎是在吼叫了:你滿意了嗎?!
闫裴周認為他瘋了:“我為什麼要滿意?”
翟和朔已經聽不見别的聲音。他知道自己在發抖,好像是因為憤怒又好像是因為明白自己的無能。那些畫過的破爛大圖他不想再看見,于是狼狽着也要從地上爬起來,将屋裡所有畫冊的封面扯去。
一本封面撕完,他還想撕内頁,手上的本子卻被闫裴周搶去了。
“停停停。……不是,你别這樣。”闫裴周一手舉着沒了封面的畫冊,空着的一隻手猶豫了會,最後落到發瘋的翟和朔頭上。
他揉翟和朔的頭發,試着給人順毛,學的是隔壁樓的人家哄小狗,好像效果還行。
“翟和朔?”他喊人類的名字,翟和朔沒應。
“我錯了。”雖然不知道錯在哪裡。
“……你要我滿意我就滿意。”遇事不決就滑跪,翟和朔桌上的漫畫裡他記得最清楚的就是這一句。
闫裴周向來自信,今天難得開口前先自我懷疑了一番。他試着将翟和朔攏進懷裡:“不要難過了。嗯?”
翟和朔不動了,像是睡着一般,整個人埋在他用身體圈出來的空間裡,剩一點外露的呼吸聲當還活着的證明。
闫裴周倒沒什麼壞心思,隻是單純覺得翟和朔的那些畫冊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耗了不少心血的東西,要撕也得是他來撕,否則怎樣想都不得勁。
他對翟和朔和翟和朔的東西有種天然的占有欲。
鬼魂闫裴周生來走的随心所欲的路子,想要的東西就想辦法得到,取得途徑道不道德對一隻鬼來說也沒有意義,他向來看不慣翟和朔的軟弱樣。
闫裴周決定暫時接管翟和朔的手機。
翟和朔在裝石頭,他熟練地點開鎖屏頁面,屏幕亮起來,被标注為編輯的人還在噼裡啪啦給翟和朔發着消息:
[編輯部這邊是信你的,正常公關手段我們也有,但還是要你提供些證據]
[不需要太多,一兩張能說明抄襲是子虛烏有的事的圖片就可以]
[方便的話,白老師你看看給個準話?大概什麼時候能發過來,我們這邊看着控一下評]
翟和朔聽見動靜,擡頭瞥了眼文字内容,當下便後悔了。
他不該看的。
期望落在身上,但他滿足不了這份期待。若說平常他還算編輯部幾棵搖錢樹之一,現在他畫也畫不下去,隻會拼了命講對不起。
哈、哈……
他喘不過氣。
翟和朔幹張着嘴,胸腔跟着起伏,原本也發不出聲音,現在更是難受得說不出話來了。
這種感覺比被按進水裡還要難受。在哪裡他都找不到自己需要的可以用來反擊的東西。
察覺到他異常的狀态,闫裴周站起來,将他扯出來的那些畫冊收好放到一旁,又将他按到床上躺平:“我幫你找。”
沒辦法的。翟和朔茫然地和天花闆對視:我都找不到,何況是你。你算什麼呢。
闫裴周在電腦前等他。他緩了會,呼吸略平穩了些才重新爬起來,挪到桌前打開電腦。
這回看的是回收站。翟和朔不抱希望地點開圖标,敲鍵盤時手指也發抖,好歹将正确的文件名輸了進去。
時間上的問題,縱是百口也莫辯,除非找到更久之前的證據。而他要找的存檔要追溯到五六年前,還是在回收站裡,怎麼想都不可能保存到今天。
……果然,還是一樣的結果。時間過去太久,數據沒辦法恢複了。
這也是很好笑的。被不懷好意者輕輕一刺激,他就中了計,将存檔删得幹淨,也沒想過要給自己留點後路。
他是全天下最愚蠢的畫師,活該落到現在這種境地。
闫裴周也看明白空着的搜索結果是怎麼回事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翟和朔面無表情,身上死氣重得像剛從地獄裡爬起。他關了電腦,盯着地闆看,像要将瓷磚剜出個洞來,話卻是對着闫裴周說的:我現在很想揍人。你最好不要出現在我視野裡了。
他沒忘了家裡還有隻鬼。
但闫裴周不在意。翟和朔的話語權在他這裡向來是視情況而定。
鑒于這人手還微微發抖,闫裴周斷定他是沒有這個力氣的,于是決定無視翟和朔沒什麼威脅力的警告,轉而捉起他的手,将翟和朔的手搭到了自己臉上。
翟和朔沒有掙紮,碰到他臉的那隻手隻有一點溫度,觸感柔軟而清晰。
他大言不慚:“那你來扇我。我不收利息,等你緩過來,我的巴掌甩回去就是了,落在哪裡都可以。”
“怎麼樣?”
闫裴周朝他眨眼睛,黑色的眼珠子裡映着點光,好像很滿意自己的提議。
翟和朔真想一巴掌将他扇回地裡。
看吧,闫裴周果然是個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