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和朔時常反思，自己是否過于軟弱了，才給了闫裴周順理成章闖進屋裡來的機會。

半夢半醒間，他記起睡前和闫裴周的對峙。他沉默就算了，闫裴周竟然也跟着沉默，最後是怎麼收場的翟和朔記不清，總之他還是太懦弱了，巴掌沒真扇上。

他從這模糊不清的夢裡醒來，闫裴周不知何時已經坐到床邊了。

這很吓人。剛睡醒就見鬼。

翟和朔還懵着，隻幹眨了眨眼。

“早上好。” 闫裴周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是想确認他是清醒了沒。

和惡鬼對視了半天，翟和朔終于肯施舍他幾個詞語：……我不是很好。

昨晚糟心事太多，他睡得晚，真正睡去的時間不長，起來脖子也酸痛。

所以是生理意義上的不太好受。

“也行，不好就當不好過吧。”闫裴周沒有反駁他的話，隻是将一個拇指大小的瓶子塞進他手心。

瓶身是涼的，翟和朔被這觸感吓了一跳。手攤開來看，闫裴周塞給他的是一個許願瓶，裡頭裝着結晶狀的糖。

很經典的便利店小零食，玻璃瓶裝糖，晃一下就是一陣清脆聲響。空掉的瓶子還可以拿來裝吃不完的方便面調味料，煮青菜時随手灑一點，添點工業化的香。

闫裴周熱心同他推薦：“包裝上寫的，星星糖。比你在地毯上畫的好看，角也更多。”

翟和朔面露懷疑：——不是偷來的吧？

“地上撿到的五塊，我放到便利店櫃台上了。”闫裴周随意道，“看來今天運氣很好。”

“你要不要買張彩票？我幫你刮。”

翟和朔已經默認了這隻鬼身上是蹦不出什麼好主意的，直接忽視了闫裴周的發言。

那也是不對的。他煩得要死：樓下那家嗎，我下次去再補上。你有沒有看标價？

那就是默認了還有下次了。

闫裴周不易察覺地松了口氣。

他拍拍手，揚去看不見的灰塵：“四塊八。放心好了，還多給了一點。”

翟和朔于是不再過問有關這罐糖的任何事。他在床頭摸到手機，解開鎖屏時還是下意識猶豫了，手指僵在半空。

你看起來不太妙啊。闫裴周這樣評價他的狀态。

“還想睡嗎？我不吵你了。”

惡鬼今天套的是善解人意些的皮，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替他掩上了房門。

翟和朔重新倒回床上，餘光裡瞄見床頭櫃上格外突兀的物品，複又爬起來看。

是昨天有幸被他挑中的畫冊，闫裴周已經将封面黏回去了。用的是經典款膠帶紙，怎樣粘修複的痕迹都很顯眼。

其實他抽屜裡有白乳膠的。

翟和朔定定地看了它幾眼，轉而去看編輯的回複。

睡前他發了信息過去告知編輯部找不到存檔的事，眼皮太沉，沒等到那邊的答複。

現在他看見了，比他預想中要好上太多。

沒有指責也沒有羞辱，六六隻是回他知道了，安慰他風波會有過去的時候，就是最近罵聲會多一點。

——忍忍就過去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即便能猜到大緻的情況，翟和朔還是沒忍住沖動，打開了自己漫畫底下的評論區，如同陰暗中爬行的老鼠，從狹小孔徑裡窺見一角世界。

場面已經亂套了，各種引戰樓被系統自動屏蔽了又有新的一撥出現。翟和朔翻了半天，總算找到幾條友好些的留言。

不在意避雷帖的讀者留下評論：白老師最近狀态是不是不太好？

[沒有的事。]翟和朔回，附了個笑臉。

又覺回複過于簡單，他在兩個黑點一個括弧後新添了行：[最近比較忙，這個月更新不穩定，下下一話不會拖更了。]

他沒說下下一話的再下一話就是完結話。草草收束完主線當然也算完結，不過是日後會多個爛尾的評價，反正他無所謂。

故事戛然而止，他的生命當然也該如隻在刹那間綻放的煙花。墓志銘這樣寫好了：

這裡埋着一個失聲者，他曾短暫呐喊于天空之下，最愛睡覺、睡覺以及賴床。如果有人路過，請為他獻一束空氣制成的花。

——太中二，還是算了。寫他殺兩個字就夠了。

其實這些都不需要考慮。他才不想要墓碑呢，貴且不實用，也沒有人來給他送花。平台打賞的鮮花禮物不算。

或者換個角度想，真到地底了還有人惦念也是件可怕的事，黃泉路上噴嚏相伴，他要和誰一起享地府繁華，惡鬼闫裴周嗎。

翟和朔受不了這種設想。

收拾過自己，他從客廳角落裡拖出個紙箱，另外放了些資料進去。

箱子裡頭都是紙質的雜物，戶口簿學生證，一些圖案模糊的活頁 ，以及各種皺皺巴巴的獎狀。

有兩張獎項是優秀學生的保存得稍好些，姓名是手寫上去的，色還沒有褪得太多，就擺在最面上。

原來他也有過腦子好用的時候。

闫裴周走過路過瞥了眼：“你以前很厲害嘛。”

“現在也是。不過厲害的方向換了？”

從優秀學生到平台認證的優質畫師，他以為是足夠令人豔羨的身份轉變。

翟和朔卻上來就不分青紅皂白對他一頓罵：虛僞。

闫裴周沒辦法理解，攤了攤手走開了。

等他離開了客廳，翟和朔才敢和自己對話：你不會因為一兩句好聽話就沾沾自喜的。……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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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後幾天，翟和朔過上了晝夜颠倒的鹹魚系生活，睡着的時間越來越長。

闫裴周最開始隻注意到他作息上的變化，兩三天過去才意識到翟和朔與開始接納家裡有鬼存在的那一天相比，其實有了很大區别。

翟和朔本來也沉默，現在他能聽見對方聲音的時候更少，隻見人神情恹恹，不怎麼碰畫筆，也不再罵他了。

闫裴周對之前的翟和朔莫名有些懷念。

可惜了，他還想聽翟和朔罵他些别的什麼。

翟和朔有兩顆虎牙，上排牙齒兩邊各一顆，對得各外齊整。因為和他對話通常不用真張嘴，這兩顆虎牙隻在真氣極沒忍住張了口開罵時才容易看見。

罵得越狠，虎牙龇得越明顯。唬人但不唬鬼，闫裴周很喜歡見。

翟和朔如果知道他的真實想法，絕對會罵他是抖M，純粹犯賤。

除了找罵，白天裡闫裴周還有别的事做，像巡視樓梯、随機挑選幾家住戶串門，另外從今天開始恢複以往的日程，包括觀察一隻淚點很低的人類。

翟和朔最近走路很容易撞牆。這其實是走神的經典表現，他正神遊天外着，沒看清路，又和昨天一樣，磕到了同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