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讀心術。近兩年相當熱門的題材,但他還從沒有試着用來補充過漫畫的設定。
哈。翟和朔瞪着這位不請自來并且相當不受他歡迎的客人看:讀心術用起來很舒服,是嗎。
他也想要有。想知道樓上樓下各位鄰居是怎樣看他的,想知道有時不得不出去和人打交道時對面的人的看法,像他去零售店前必須在備忘錄上打下可能要咨詢的問題,老闆會在心裡怎樣蛐蛐他這隻打字時速和反應速度成反比的人形王八。
惡鬼沒聽懂。
“你話是很少,比起樓下那位每天六點準時出門去跳廣場舞的大媽,以及再往上兩樓,逢周末就會找朋友來嗨個通宵的那夫妻倆。”他頓了頓,又說:“……但也是相對的。”
“不是很會罵人嗎?”
他雙手交叉疊在胸前,隻覺好笑:“過去這四十九天裡,平均每天你都要罵我一次神經病。”
翟和朔盡可能屏蔽掉他言語的幹擾,帶着被捆起的雙手挪到桌邊,企圖利用桌角将綁好的結磨得松些。
那鬼看起來對他領帶的質量很是放心,沒有多加阻止。他自顧站起身,在房間裡轉了兩圈,然後于碎裂的半身鏡前停下,面無表情其實又富含感情地罵了一句神經病。
即便臉上神情不顯,翟和朔也能清楚感受到他身上那種沒有掩飾必要的嘲諷。
顯然學的是他的語氣。或者說,這是種再刻意不過的模仿。
翟和朔捏緊了拳頭。
與此同時,惡鬼從鏡框上僅存的巴掌大小的鏡面上看見了這張臉皮上嘴角眼尾似有似無的弧度。
和他記憶裡面前的人類會有的神情如出一轍,冷漠之下其實正醞釀着足以席卷世界的一場海嘯,可惜隻有他看得出。
太像了。他沾沾自喜,為自己新開發的表演天賦而得意。
神經病。翟和朔又要開罵了。這算什麼,羞辱性測試嗎?
洶湧的情緒漫過了一切,有那麼一瞬間,翟和朔以為自己是恢複了說話的能力。
但是沒有。他張了口,無論是表示憤怒還是崩潰的音節都發不出。
翟和朔于是判斷,這是他神經病發作得最離譜的一次,不過不妨礙他仍然用這詞辱罵對方。
詞典裡本沒有神經病一詞,隻有精神病,他将神經和有病黏在一起,于是有了這個相當不規範的三字詞語。
這個詞的發明最開始是為了描述他自己的症狀,說準确也不準确。現在病情已經發展到一個新的境界,具體表現為全世界隻有鬼能聽見他說話,甚至這隻鬼還學着他說話。
……怎麼說還是往好的方向發展了。
翟和朔閉上眼睛。
手上用領帶打成的結被揪住,令他心生厭惡的鬼魂又繞回他跟前。
對方在他面前從從容容開了口,嘴裡吐出些陌生的詞句:“四十八天前,你剛搬進這裡,對浴室的格局還不夠熟悉,洗過澡起來時腳一滑,摔進裝滿水的浴缸裡。”
以他的神情來看,其實不像在描述一個足夠滑稽的畫面:“你嗆了水,架上掉下來一條圖案很吵的内褲,花灑也沒關。”
“……明明咳得死去活來,好不容易緩過來了,你又一次兩次沉進水裡。是在練習閉氣?”
“水裡的你不太好看,眼睛也睜不開。遊泳不應該在狹小空間裡學習。”
那又怎樣,輪不到你管。翟和朔在心裡應他。
“不怎麼樣。”
這聲音陰魂不散:“二十一天前,你在廚房的角落裡,劃拉開手腕,用自己的血在地闆上抹了兩個紅色圓點,還有一條奇怪的弧線。啊,還是分數次畫的,看起來作畫順序有嚴格的規定。”
“也許是召喚惡靈的血咒。可惜沒用,先到先得,這裡已經染上我的氣息了。”他臉上又顯出那種得意的笑,不過很快又讓疑惑蓋了過去。
“時針走過半個指節大小的一格之後,你還擦掉它們了——這是為什麼?”
“不想見到的話,幹脆不要将它們制造出來就好了。”
惡鬼真心實意地歎了口氣,對這種無意義的行為感到不解。
判決書,翟和朔想,這隻鬼是在一條條數落他曾犯下的罪狀,雖然他并不願意聽見這些,但也不得不承認對方所說全都是事實。
他就是這麼個行為異常的人。
控訴仍然持續,邏輯清晰,是按時間順序:“然後是前天,黃昏降臨的時候,你開始用額頭咚咚撞着牆。”
“聽起來挺痛。”他客觀評價。
“你想到了一種不太有效的用以控制自己行為的方法。一條領帶。……你用它束縛住了雙手,沒有綁上腦袋,卻奇迹般讓沒有意義的撞牆行為停住了。”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片刻,然後又真心實意誇獎面前的人類:“真是非常神奇。明明沒有另一雙手幫忙,卻能将兩隻手捆住。到底是怎麼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