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斑似流水,在她幹涸的眼眸裡滑動,構築起虛幻的形體。她的意識仍然在附近流淌,堅韌如絲,缜密如發。
這道與幼蟲同步搏動的思緒最終影響了現實。
“動用瓦娜的保險箱。”
将軍下達命令。
聽到來自将軍的吩咐的那一刻,瓦娜猛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他掩飾不住的微妙情緒讓将軍有所察覺。
“猜忌是一種堕落,我的瓦娜。”
上位者的聲音傳達到了瓦娜的腦内:
“你不應如此脆弱。”
“請您原諒。隻是我……”
瓦娜憂心忡忡:
“是我多慮了。”
甲蟲情緒高漲,甲殼抖動好似一連串豪爽笑聲響起:
“您做出了仁慈的選擇。将軍。”
一隻保險箱被空投至蝴蝶身邊。不等主人開啟,多重密封自動在生物信息的吸引下轉動。
從容器裡逃出的黑色觸須生物害怕光線,迫不及待鑽進這顆頭顱内部,模拟出魚尾與觸須的形狀。
頭顱從蝴蝶懷中滾落,眼眸眨動,滲出黑血。觸須沿着血迹向上包裹臉頰,與她的皮膚融合。這張臉龐時而像奧黛爾,時而像門羅。但最終觸須将兩者強行雜糅,将它塑造成一團滿是創傷,滴答黑血的怪物。
此時從她體内發出的是門羅的聲音。
“……終于。”
新生的痛苦令這一幕血腥且令人不安。觸須穿插深入結晶内部,粉碎那些白色信徒,好似一場瘟疫。所有被壓抑在玻璃宮裡的記憶,都在借助黑血噴發。
在母艦上目睹一切的瓦娜驚呼一聲。
他撲向幼蟲,但是立刻從幼蟲的神态裡看出了無動于衷的底色。
“怎麼……你怎麼能讓這一切發生?!”
瓦娜斥責道:
“箱子裡的生物不應該取代她!我親自确認過,魚人的身體已經被處理過了!”
“如果玻璃宮裡的頭顱确實是她,那麼門羅确實不能取代她。”
幼蟲觀察着正在與黑血搏鬥的蟲群,在将軍的親自演示下學習戰鬥模式:
“但那個頭顱并非她本人。隻是一縷被人錨定在此地的意識,外加一點僞裝而已。”
瓦娜立馬想到了被雪姬授予甲殼的哥哥。雪姬輕蔑抛出的話語再度擊中腦海:
“遲鈍。你難道沒有懷疑過,你的哥哥是怎麼輕易得到那副白甲的?”
那個原本已經逝去的白色身影又回來了。這次雪姬勤奮編織的作品有了具體細節:
結合絲線和門羅的觸須,雪姬制造出了酷似奧黛爾本人的頭顱,又将奧黛爾本人的意識藏在蝴蝶的體内。一切都隻為了在恰當的時刻,将這個飽含惡意與欺詐的禮物獻給将軍。
隻要它的外貌足夠像奧黛爾,意識也屬于她,那就是她本人。
雪姬甚至安排了獻上禮物的人選。
這個人必須親自到達将軍身邊,必須了解保險箱裡的生物,必須懷有足夠的恨意。
“絕不!我絕不原諒!”
踩在變幻無常的黑血之上,甲蟲抛棄了自己卑微肮髒的僞裝,公然表明自己的立場。他的甲殼被白色繭殼加固,一叢叢白色絲線迎風舞動,神似雪姬的衣擺。被黑血解放的反叛意識在幫助他,飄飛的絲線在割開阻攔他的衛兵,甚至連蠕動的觸須都無法撬開他的甲殼。
甲蟲高舉起自己用來刺穿穆方索尼的觸角,向将軍唯一的弱點猛刺。被光芒偏愛的卡哈斯曼貴族與光明本身一樣鋒利,迅猛,令人生畏……
瓦娜無法正視這一幕。即便幼蟲正在以嘲諷的姿态,幫助他清晰望見玻璃宮上無休無止鬥争的黑血與光束。
趁此時做點什麼。他命令自己思考,抵抗幼蟲的影響,像一個出色的員工那樣思考。
對了。雪姬與諾曼有過勾結。她一定會讓諾曼拿到真正的奧黛爾的頭顱。
至于這項任務會落在誰的手中,又會以什麼樣的形式完成……
瓦娜有了靈感。他快速檢查自己的飛行器,根據一艘擅自離開暴風地的小艇追查到了一個從未被自己在意過的随從。因為這個随從沉默寡言,且毫無族人助力,誰也不會留意到他在混亂中悄悄遁走。
追查到此,瓦娜不再猶豫,吩咐衛兵為自己準備飛行器:
“我要親自追回奧黛爾。現在!”
卡哈斯曼衛兵沒有回應。他們原地伫立,冷若冰柱。
幼蟲的冷淡聲音徹底撕裂了瓦娜向來冷靜,服從的态度:
“瓦娜,學會服從。不然你會學到教訓。”
瓦娜隻是思索了一下,決然答道:
“我學不會服從一個無能幼兒。”
他離去之前,衛兵曾試圖挽留。但是瓦娜堅決拒絕。
“告訴将軍,我會回到夏堡。在追回奧黛爾之後。”
他駕駛自己的飛行器離開母艦,一路記錄叛徒逃跑的蹤迹。正在此時,輝光留下的錄音準時響起:
“瓦娜大人。請放心,我并沒有背叛您,隻是護送奧黛爾離開而已。她是人類,應該見到自己的同類。就像我最終也會回到瑩冢,以此贖罪。請您回到母艦,告訴其他人,一切責任在我。”
瓦娜掐斷了錄音。
飛行器懸停在原地,動蕩不已的舷窗上映出了暴風地的耀眼日出景色。母艦的倒影依然像一塊污漬,停留在瓦娜的眼角。幼蟲的聲音在他的心裡反複撕扯出缺口。
他垂下手,在手環的重壓下選擇了繼續追蹤。
飛行器再度起航。舷窗避開母艦,瓦娜卻依然被強烈光線籠罩。
他低頭,發現光線是從自己的手環裡發出的。并且熱量正在燒灼他的皮膚。
意識到現在的殘酷光芒已經不受自己控制,瓦娜愕然,然後醒悟了即将發生的事實。
他緩緩轉向母艦的方向。即便現在已經看不見它,也無法得知暴風地的狀況,瓦娜的視野裡依然虛構出了一個高不可攀,威風凜凜的形象。
“您不該這樣懷疑我的……我是您身邊最忠誠的……”
他在毀滅到來之前喃喃道。
飛行器開始燃燒,吞沒瓦娜的意識時,隻有母艦上的幼蟲看在眼裡。
輝光講述的故事也就到此結束。
聽到這裡的諾曼盡管已經猜到了事實如何,也避免不了咬牙切齒:
“……你的意思是——你把奧黛爾直接帶過來了?”
“隻有她的腦袋。”
“她的腦袋才是最危險的東西!”
諾曼雙手插進頭發裡,眼睛一轉,從整個故事裡看出了不同尋常的部分。
笑意慢慢爬上諾曼的嘴角。
他轉向輝光,像是剖析對方一樣,瞪着這隻長途跋涉而來卻保守了最關鍵的秘密的信使:
“啊。是我疏忽了。你是誰?别扯謊了。你的腦袋裡就住着那隻陰險的幼蟲,像個被蛀空的腐爛水果。對吧?你想讓我做什麼?”
諾曼一揮手,輝光駕駛的小艇就自動迫降在近處,将花花草草砸成一片稀泥。緊接着就是機械連同引擎一并被扭曲,隻剩下冷凍艙順利滑了出來,被諾曼接住。
冷凍艙裡的黑色影子動了動。
輝光一動不動,一言不發,隻是對諾曼眨眼。
純粹,不起波瀾的藍色眼眸揭示了答案。在眨眼的這一瞬間裡,幼蟲的高傲儀态已經被這具身軀完美傳達:
“控制好你可笑的被害妄想症狀。顧問。我送母親到達這裡,純粹隻是為了滿足她的願望。我和她是一體的。作為交換,她的一部分也會永遠留在我的身體裡。現在我們達到了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