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黛爾借由母親的龐大思維網絡縱覽所有信息,往無人可見的深淵裡投去匆匆一瞥。
她的視野被拔高了。第一次蘇醒在孤寂宇宙裡發出的鳴叫依然新鮮脆弱,匆匆搭建的蟲巢已經開始擴張。單一思維搭乘母艦駛向黑暗的遠方,裂變出高貴的羽翼,包裹上華服,牽連起一層又一層網絡。
紅色的線條,白色的線條。交織穿梭的絲線讓她更加牢固,更加不可戰勝。
她吸取着後裔們送來的信息,就像吸收他們的身軀,然後再将這些原材料雜糅成為全新的後裔,更加完美的後裔,世世代代如此,從不停歇。
超出極限的信息溢出了她的大腦,腐化她的肢體。奧黛爾看見了自己的雙重未來,而且兩種都正在逼近——
她被結晶徹底吞沒,成為又一個無用的軀殼,被所有人抛棄。
或是被諾曼剖開胸膛,讓他取走珍貴之物……
但,此時此刻,諾曼不在她的身邊。
手掌中的銀光提醒着她這一點事實,促使她在意識湮滅,光芒到來之前作出決定。
“我應該回到現實。”
奧黛爾說出這句話時,結晶即将淹沒她的臉龐。然而雪姬握着她的手腕,讓她确定無論是母親,還是幼蟲都無法阻攔自己。
因為一切都隻發生在她的腦海裡。
她要做的隻不過是……
擡起手。
對準自己的冠冕。
結晶因為她的動作而顫動,崩裂。光芒逃逸,留在原地的萎縮軀體回到雪姬的懷抱裡。曆經高溫仍然維持鋒利的銀色骨骼滑落,與冠冕相撞。
于無聲之際,一道裂痕由撞擊處出現,橫貫冠冕。深陷于眼眶裡的黑色眼睛睜開了。
冠冕上的裂紋擴展加深,悄無聲息由金色轉黑,支離破碎成為粉末。幼蟲在不可避免消逝的光芒裡慘叫,腐化的血液撒遍母體。
雪姬的信徒撲上來用身體組成繭殼,封印幼蟲。腐血融化翅膀,擊穿軀體,毀壞宮殿,稚嫩的高聲鳴叫是無窮無盡的詛咒與呼喊,輕易毀壞所有能夠思考的意識。
雪姬的身體同樣被腐血侵蝕。她端坐在原地,安撫着與幼蟲同步尖叫的奧黛爾。血液撕裂舊傷,讓她重新生長出濕漉漉的紅色翅膀。
她對着奧黛爾的漆黑眼睛說道:
“等到我們控制所有幼蟲,你的痛苦就會結束。一切都會結束。不會再有光明,更不會有規則。因為沒人能看見,也沒有人會思考。”
“我不要死。我不要結束!”
奧黛爾反抗道。
雪姬更緊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兩人在腐血中生長為一體。
“不。我們必須一起到達結局。你明白嗎?隻要你還活着,你就一定會傳遞這種……瘋狂。這種循環。這不是你的錯。但是我們必須讓循環結束。”
“不!”
奧黛爾用盡全力尖叫。
這次不是她的身體在發聲,而是雪姬身後的蝴蝶衛兵。吸收了她的部分意識的泡泡。
蝴蝶衛兵上前。
雪姬已經無力再說話。她與信徒一起被血液固化,用自己的身軀成為限制幼蟲的繭殼。金色光芒終于消逝,達到頂峰的高溫即将跌落。
幼蟲已經将母體消耗一空。肢體末端開始消解,腐血與結晶随之消失。
蝴蝶衛兵與黑眼睛最後一次對視。
對死亡的恐懼将兩部分意識合二為一。
喀嚓一聲。
他沿着割痕,鋸下了奧黛爾的頭顱,将她藏在自己的體内。
要做的事情很簡單。沒有了任何牽連與阻礙,奧黛爾已經經過了思維訓練,她能夠輕易計算,預測出蝴蝶的下一步動作,翅膀揮動的弧度與次數,以及要躲在哪裡才能避開空氣裡成千上萬條的絲線,也能夠預見遠處的星空正在産生的劇變。
她隻需要思考。
身後是不斷加厚,不斷增大的繭殼。幼蟲的幽怨鳴叫聲是求救信号。這樣的情景她曾經經曆過一次,這次簡直就像是重新描繪各種道路。
蝴蝶衛兵懷抱頭顱,從空無一人的宮殿裡出逃,在奔赴聖地的信徒潮流裡反向飛行,成為遍地素白的世界裡唯一絢爛的色彩。
每一縷氣流,每一處聲響都在為她提供信息。奧黛爾自由而輕松。她徹底變成了一隻生活在自然裡的生物,在遭遇危險之前躲藏在陰影裡,用色彩隐藏自己。
穆方索尼在與信徒争搶玻璃宮。無人在意有一隻蝴蝶正在遠去,垂直向下探索暴風地的地面。
腐爛的植物在這裡堆積,為蟑螂群提供天然生存環境,即便絲線也無法徹底觸及它們的巢穴。他們的首領正在出逃。
蝴蝶傾斜翅膀,與他一同奔馳在柔軟,潮濕的土壤上。
“是危險降臨的氣息。”
她輕輕道:
“懲罰終究要降臨到你們頭頂。他要來了。而且他不會放過任何人。”
“是啊!而你也很快會變成一隻死蝴蝶了!”
蟑螂群同時回應。
蝴蝶在原地連轉幾圈,搜尋到了别樣的氣息,立刻去搜尋氣息的源頭。
她說道:
“我需要身體。而你們需要生存——瓦娜在這裡。他應當幫助我。”
蟑螂飛竄撲咬,像是幾根手指猛地豎起,威脅蝴蝶道:
“我們隻會把你和瓦娜的骨骼獻給将軍。”
“沒有我,你們會在這片土地上化為灰燼。你們知道微光集市上發生了什麼。”
自從絲線覆蓋地表後,就一直深沉如墨的夜空忽然被流星般的光輝點亮。多日不見的鹽環排列成一線,猶如空中陡然生出的眼睛。
光輝讓藍紫色的天空轉為清澈的白色,而後又升溫至金白。雷鳴聲跨越鹽環,直擊地面。
那道圓形被蒙上了攜帶電光的霧氣。有什麼物體正在降臨,通過鹽環徐徐展開嶄新,密集的金色利刃,劈開混沌天際。
就在風暴剛剛停歇之際,正在逼近暴風地的母艦回應了幼蟲的微弱聲音,比往常更加猛烈的光芒恰似主人的洶湧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