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全新,但是構造過于奇特的飛行器停靠在索道附近。卡哈斯曼衛兵護送奧黛爾與穆方索尼一同登上飛行器,卻将她的随從攔下。
泡泡第一個出聲反對:
“我才不會離開自己的主人……”
衛兵無言摩擦翅膀的聲音像是嘲笑。
在衆多衛兵的高傲注視之下,輝光主動帶領梅梅退開,而泡泡也在對方揮翅警告時不得不抽身躲避,幾人就這樣與飛行器拉開了距離。
奧黛爾也察覺了自己的随從被阻攔在外,回頭時艙門已經落下。而那些卡哈斯曼衛兵竟然在她眨眼之間消失無蹤,一如來時那樣悄無聲息。
不,不是消失了——
她認真感受氣流浮動,仍然能感覺到這些身姿輕盈,傲氣淩人的衛兵潛伏于附近。
隻是她無法用肉眼捕捉到他們的形象而已。
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她暫時離開穆方索尼的身邊,轉動懸浮椅的方向來到駕駛室附近。
她以為自己能夠憑借駕駛室的意識系統更加靈敏地捕捉到細節,卻沒想到這座駕駛室像是保險箱一般,冷酷拒絕了她的意識加入。
奧黛爾由此好奇心更甚,在這架處處都是謎團的飛行器裡專注于擴展自己的意識,像是初來乍到的生物伸出濕潤觸角那樣到處留痕,最終破譯出一兩處似曾相識的運作規律。
是駕駛室裡的獨特意識網絡在連接着這些衛兵。
她隻需要跟随着暗藏在身邊的線索,就能夠……
奧黛爾在冥思中伸手去觸碰自己發現的第一處節點,手指卻觸碰到了帷幕後的那一具冰冷軀體。
她驚訝睜眼,與那人隔着帷幕對視。
在過分繁雜堆疊的裝飾物與淡紅色煙霧之上,一雙暗淡疲倦的淡色眼睛緩緩擡起。
“穆方索尼……閣下。”
她小心地退開,在懸浮椅上做出行禮的姿态。
“你對飛行器的活潑反應令人難忘。”
穆方索尼用平靜,刻闆的聲音答道:
“既然你已經探索過了這裡,你認為比起母艦,這艘飛行器如何?”
奧黛爾低頭望着形狀奇怪,速度緩慢的飛行器:
“不如母艦。”
他仿佛承受不住全身的飾物重量,翅膀抖動起來,甩下那些沉重的珠寶,露出自身青白無光,沉重如同骨骸的底色。
“但是比我乘坐過的大多數飛行器都安全。”
她在帷幕投射出的陰影裡說道:
“至少它現在還沒墜毀。”
“能讓乘坐過母艦和魚人主船的孕母做出這種評價,我已經感到滿足且欣喜。”
穆方索尼向她靠近了一些,翅膀掀起的香風讓人頭腦昏沉:
“我當然不會拿這等小小發明去與母艦相比。隻是……如果有機會,我也願意親自建造全新的母艦。”
說話間,他的雙翅展開,掀動帷幕搖曳。奧黛爾趁此機會匆匆一瞥飛行器主人的真容。
他的相貌的确像電子書裡所記載的那樣,陰郁而動人。如同被精心培育後終究衰朽的花苞,穆方索尼的眼眸連同羽毛觸須都是帶有衰敗意味的青褐色。翅膀産生的夢幻光暈落入這樣純淨如玉的眼眸,在青色上增添了一點接近灰色的紅,在飽含脆弱憂愁意味的神态中加入少許狂熱,猶如腐化繭殼裡尚未羽化的蛹,是被死亡催生出的豔麗印記。
被奧黛爾匆匆一瞥,他含蓄地用翅膀擋住了自己。
“請讓我保留神秘感。”
他歎息道,躲藏在翅膀的陰影下:“隻有這一絲神秘感,才能讓孕母願意留在我的身邊。而不是時時刻刻用驚恐眼神提醒我容顔已逝,漸入絕境的真相。”
“我曾經見過您的模樣。”
奧黛爾遲疑過後,仍然說道:
“在我的……某個夢裡。您帶着雪姬,駕駛着名叫巴比龍的飛行器。所有人都在向您行禮。”
穆方索尼隔着帷幕觀察她。色彩斑駁的帷幕讓他的兩張臉龐上同時籠罩在流動變化的光澤裡,竟然能讓人看出搖曳生情的模樣。
當奧黛爾主動伸手觸碰他的翅膀,記憶片段在兩人之間短暫流通。
為模糊記憶裡的自己歎息過後,穆方索尼繼續道:
“我發明了巴比龍,而且讓它們遍布暴風地,直到那場可怕的疫病來臨,漫天蝴蝶墜落的景象就像這裡的人們永生不曾見過的暴雨。不,你的記憶裡的人不是我。但是我願意為此感謝你。因為你是唯一在這片紛擾之地記起我的人。”
他随即問她是否準備好了前往母巢。
“但是,為什麼我要去那裡?”
奧黛爾問道。
穆方索尼的翅膀已經順勢收攏,将她困在獨屬于兩人的空間裡。他的聲音從翅膀的鱗粉之下緩緩淌下,甜蜜無比:
“你的天真,大膽和脆弱讓你如此完美。我開始明白為什麼你會被選中了。可愛又可憐的小家夥,你必須知道,在女王衰弱之時,在母巢裡接受恩賜的卵鞘會成為新的女王?屆時,你會褪去這副可憎的外表,永久成為我們遺留給下一代的一部分。”
奧黛爾感到他不僅是在仔細觀察,嗅聞她,而且是在用羽毛觸須小心試探她,那隐藏的毒針正在尋機出鞘……
“或者,”
他的翅膀滑開,露出了另一張隐藏起來的可憎面孔,溫柔與憤怒互相抗争,如同金屬熔融互相融合:
“你願意和我一起開創另一個世界,另一個輪回?”
奧黛爾已經知道那張憤怒不羁的臉龐就藏在翅膀之下,但被對方的貪婪目光鎖定之時,結晶手臂毫不猶豫按在了他的翅膀上。金色物質看似無害,實則瞬間在輕盈羽翼上燒灼出焦黑色傷痕,并且留下星星點點的火光。
穆方索尼驚恐起飛,翅膀無助抖動着掩飾自己的傷痕。但他的恐懼情緒已經傳達給衛兵,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讓飛行器瞬間變為一座警衛森嚴的牢籠。
“你在試圖拒絕我?!你可知道,我是玻璃宮未來的主人?!”
他的另一張臉龐扭曲着,空洞聲音在過分纖弱的身體裡震動,好似有另一個被困在這具身軀裡的狂躁生物正在掙紮求生。卡哈斯曼衛兵在主人的旨意下成群出現——這時她才發現他們被翅膀包裹時處于隐形狀态,隐藏在飛行器的四處。
衛兵收縮翅膀展露身形,降落在奧黛爾面前,每個人的行動軌迹都出乎意料,如同花與葉在風中互相穿插。但主人立刻變回了溫柔可親的模樣,甚至連聲音也忽然降低,泉水一般委婉落入低處:
“不,奧黛爾,不要害怕!看看我,這才是真正的我。”
奧黛爾望了衛兵一眼,讓那些衛兵集體平靜下來。
“拒絕您的人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