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披重甲的随從的步伐不急不慢,踐踏地面時甲殼發出清脆而連貫,如同鐵索拍擊冰面的聲響。白沫與熱氣從甲殼縫隙裡飄出,像是霧氣蒙在鏡面上,遮掩了輝光和泡泡的緊張反應。
“最好别在光天化日之下招惹愚人。”
泡泡悄悄說道。
聽到自己的名字,白甲随從爆發出粗野嗚咽聲,然後徑直向輝光與梅梅沖撞而去。
輝光原地不動,在愚人的甲殼尖角刺來之時方才敏捷地避開,幾次連接閃躲後引誘對方來到玻璃宮前,自身發出的熒光在光滑牆壁上反射出無數道重影。
愚人在甲殼重壓之下笨拙地跟随輝光的影子,憤怒叫聲讓周圍花叢不停顫抖,噴出的白沫飛濺在花葉上如同雨滴。周圍蝴蝶不禁暗暗叫好——看見鼋的目光立刻噤聲。
愚人連接幾次突刺都落空,輝光反而飛到了它的背後,得以保持着安全距離繼續繞圈。在此期間,輝光甚至還有餘力向奧黛爾投來目光。
奧黛爾比其他人更認真地注視愚人。
這隻全身都被甲殼遮掩的怪物讓她捉摸不透。也有部分原因是她現在心情焦躁,而愚人的情緒就像是爆發的洪流,不易于被掌控。
就在她以為自己也許成功了時,愚人仿佛失去了對輝光的興趣。它搖搖晃晃起身,在誰都無法預料的下一刻扭頭沖向奧黛爾。
奧黛爾預感到了泡泡和鼋同時叫喊的聲音。泡泡一躍而起,被其他蝴蝶攔住。鼋在叫着愚人的名字。
她沒有産生驚吓情緒。危機像是一件可以被預先處理的事情,讓她在混沌之中正确地分析出了操控愚人的那一刻。
足夠将她瞬間刺穿的尖角攜帶的冷風灌入耳中。愚人躍起時像是被空氣中的障礙物絆倒了,狼狽地在空中轉體,背部朝地狠狠摔倒。
奧黛爾透過身邊這道一躍而過的白色光影,看向鼋。
哭泣面具之下的他正在鼓掌歡笑:
“精彩,精彩!愚人,壞孩子,你不該這麼吓客人!”
泡泡重新回到她身邊,試探她的體溫後感覺到了異樣。他思索一會,暴躁地叫來了輝光:
“你過來。送主人回去休息。我去叫雪姬!”
鼋也揮動扇子道:
“好了,這就算結束了。今天的樂子夠多了。但是——”
愚人早已在衆人不曾察覺時刺穿了蝴蝶梅梅的身體,并将他的半邊翅膀送到奧黛爾的面前。
“送給你的禮物。”
鼋說道:
“我發現不聽話的蝴蝶很适合用來裝點房間。”
“我會自己找到想要的蝴蝶的。”
奧黛爾擡頭道。
輝光幫助奧黛爾離開花園,更多蝴蝶簇擁上來,然後是醫師,打扮相似的侍從。各種糾纏在一起的意識讓她煩躁不堪。
有人在遠處憤怒叫嚷,教訓着衆人這是卵鞘提前孵化的征兆,需要立馬将孕母送往玻璃宮的蟲蜜池。
鼋在不遠處踱步。他聞起來仍然和那隻忠心的随從,愚人一樣,是被花香精心掩飾過後的血腥味。
“我當然同意讓客人使用蟲蜜池,但不要忘了,你沒資格和我談判!”
雪姬柔軟的聲音飄來:
“我知道你一樣在乎她的後代。”
“見鬼我當然在乎——你知道這是玻璃宮裡最後的蟲蜜池了嗎?!既然她是所謂的被選中的人,那就讓她重新灌滿蟲蜜池!”
随後一塊花團錦簇的面紗落下,将奧黛爾籠罩其中。
她的視線和聽力都被隔絕。腦内思緒在高熱中被打亂成一團亂麻。強烈的渴望在體内跳動,想要控制什麼,想要膨脹擴大。
她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雪姬教導過她,要冷靜,調整呼吸,命令卵鞘安靜下來。
這次不起作用。
她的呼吸過快,像是要把一塊不存在的東西頂出氣管一樣——或者是有障礙物頂在了她的腹中,要慢慢地升起來掌控她的命脈。
奧黛爾的手下意識摸上腹部。那裡的皮膚正在起伏,并且冷酷地拒絕了她的安撫。
“奧黛爾,堅持呼吸……”
有人在叫她。
火焰一般難以捉摸的全新意志正在順着血管侵入腦内。一個表情冷漠,聲音威嚴的女孩正在對準她的面孔大吼道:
你無法戰勝我
女孩的形象逐漸被蟲蜜池的表面浸沒。
現在奧黛爾和女孩一起躺在溫熱的蟲蜜裡,接受着停留在這座宮殿裡無數意識的撫摸和交流。
“奧黛爾!奧黛爾!”
朦胧之時,有人在溫柔地撫摸她的臉頰,撥開她眼前的黑暗:
“試着睜開眼睛。控制呼吸頻率。你能做到的。你做到過很多次了。”
奧黛爾困難地在混沌中尋找支點。
漸漸地,她重新感受到了幹燥的空氣和花香。
一滴液體滲入口中。雪姬被紫色衣裙襯托的面龐慢慢地顯現在視野裡,如同一輪圓月浮現在花叢之上。但是月光随即被冰冷迷霧籠罩。
她關切的目光也被那層若隐若現的迷霧所困擾。
“她醒了。”
雪姬說道。
周圍的蝴蝶們一陣歎氣聲,各自散去。
“啊,我還以為鼋這次要倒黴了,看來還是……”
雪姬的目光讓他們住嘴。
“你隻是暫時被卵鞘控制了。一切都好。”
雪姬讓她從蟲蜜池裡站起來,重新躺回懸浮椅上。
奧黛爾現在的身體難以支撐她完成這一系列的動作。但是雪姬耐心無比,就好像對待幼蟲一樣,堅持讓奧黛爾全程靠自己完成。
最後,雪姬為奧黛爾擦去臉上黏糊糊的蟲蜜:
“你在短期内太放縱意識了,才會被卵鞘控制。你要知道,你的一部分能力來自于它。而它随時随地會破殼而出。現在試試放松,什麼也不要去想。”
奧黛爾裹在雪姬的鬥篷裡取暖。她伸手接觸雪姬本人,瞬間看見了她的行蹤。
在純白色的聖殿裡,處處是粘稠溫暖的紅色陰影。
紅色如同火焰,暗沉如血肉。而站立在紅色之上的雪姬潔白如雪。當她走下神壇時,血肉開始湧動,化為各種形狀。
無論如何,沒有人能夠像她那樣純潔,冰冷且不染塵埃。在她經過之處,白袍人争先恐後走入血肉之中,狂熱呼喊道“雪姬!”或是“聖母大人!”,而雪姬在他們被血肉包裹時一一為這些繭撫摸賜福,留下觸碰的印記:
“一切都将如獲新生。我保證。”
遍地血色讓她更加容光煥發。
奧黛爾放開手。遲疑地望向現實中面帶關切的雪姬。
“答應我。”
雪姬握着奧黛爾的手,像觸摸白袍人一樣觸碰她的額頭,關切說道:
“控制你的思維。不要輕易再動怒了。”
奧黛爾微微偏頭,躲開了雪姬的手。
雪姬察覺了。沒有再說什麼,她收回手,讓泡泡過來為奧黛爾注射蟲蜜溶液。
溶液一進入體内,奧黛爾體内的負擔頓時被減輕,她這才看清周圍的狀況。
她身處玻璃宮的底部。
宮殿的風景被倒映在天花闆上,而且被縮小了,看上去像是某個被倒扣的水晶球,四面八方都是純淨的透明屏障。蝴蝶們在宮殿精細的通道結構裡結隊來去,像是搖晃水晶球時會産生的小小彩色旋風。
在這樣虛浮的風景之下,她身邊的蟲蜜池變成了沉默的深淵,無窮無盡地吸收着沉降而下的信息,從不向外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