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勉強做出個行禮的姿勢,不斷用自己的手帕驅趕空氣中的蟲蜜結晶碎片,同時說道:
“我知道您命令過孕母不得随便前來暖房,請寬恕我帶着這副被卵鞘折磨的醜陋不堪的身體來見您。”
醫師将桑夜宮從懸浮椅上挪至蟲蜜池裡,讓蟲蜜表面的張力托起他灰黑難看的身體。
“既然打擾我的是孕母和後代,”
将軍的聲音不是從上方傳來,而是同時從四面八方響起,在晶體之間形成共振:
“你并不算違背命令。”
桑夜宮局促地笑了笑,不敢細看身旁映出的倒影之中的哪一個才是将軍本人:
“最近我在代替火條麻管理孕母,然而有人妨礙我執行您的命令,以至于造成過失,我想趁現在向您一并認錯。”
将軍本人出現在多重倒影之上,如同衆多破碎鏡面裡的細節最終聚攏拼湊成一個整體。現在蟲蜜池子中的倒影,結晶反光都逐步變化成為了斑斓星空和漂浮建築物,看上去像是微光集市上的風景。人造物的混雜庸俗色彩如同輕紗披覆在他身側,轉瞬便被徐徐展開的銳利金光奪去色澤。
他看似無意的注視讓孕母急速低下頭去:
“原諒我,将軍大人。我絕對沒有任何抵觸您的意思。”
包裹着金光的那隻手垂落,劃過蟲蜜池的表面,放在了桑夜宮被卵鞘頂的鼓脹的腹部上。
“看看你虛弱,待産的樣子,你需要的休息,而不是對其他孕母的妒忌心理。”
桑夜宮想笑,又咳出了一股黑血,隻好不斷地用絲綢手帕擦去嘴角溢出來的血,叫過來一個衛兵。
卡耐安出現在暖房的遠處角落裡,面對将軍作出臣服姿态。
将軍瞥向了自己的孕母:
“那麼說,這又是一場關于其他孕母的指控?”
這已經是桑夜宮預料之中較為溫和的反應。
他從蟲蜜池裡探出身,做出謙卑趴服在将軍身邊的姿态:
“我隻有一個請求,而且不得不說——請您徹查雪姬,并且除去她管控蝴蝶衛兵的權力。”
将軍暫時沒有回答。
桑夜宮的語氣看似咄咄逼人,實則步步落敗,每個詞都顯示出他絕望的情緒:
“我出生自暴風地,了解她這種罪人的卑劣行徑。将軍大人,恕我直言,暴風地已經做好了去除白衣派的準備,我們也準備好了。如果您能剝離雪姬的武力,那麼無論是暴風地的紅衣派,還是紫夫人都會對您萬分感謝。況且,有衛兵告訴我,雪姬在給孕母灌輸錯誤的思想,這難道不是挑戰您的權威的危險行徑?”
卡耐安接受到桑夜宮的指示,上前來對将軍報告道:
“奧黛爾孕母最近确實經常與雪姬見面。雪姬非但沒有盡到教導義務,反而多次将奧黛爾孕母置于危險境地,還有蝴蝶與軍事顧問出入孕母的休息處。因此我提議,撤銷雪姬教導孕母的職務。”
衛兵報告時,桑夜宮一直全神貫注傾聽着,抓緊蟲蜜池的邊緣,不經意間被一個忽然爆裂的氣泡驚到,搖搖晃晃幾乎仰面沉入池底。
将軍轉向蟲蜜池,水泡驚擾出的漣漪立刻平靜下來。桑夜宮轉頭望向忽然如生物一般自動靜止的蟲蜜,動作僵住。即使他掩飾的再快,将軍也察覺了這一本能反應。暖房令人沉醉的氣息裡仿佛忽然摻雜了血腥氣味似的,開始出現令人不快的痕迹。
“雪姬會留在母艦上。”
金翅緩緩從将軍背後打開,藍眼重新被光線映亮的那一刹那恍如湖水猛地泛起漣漪。桑夜宮還想說話,但是将軍堅定地阻斷了其他人的瑣碎聲音:
“我強行處置她必然會引起蝴蝶們的反抗。但是你作為孕母,可以把握自己的機會。”
桑夜宮挺直了身體,即使卵鞘已經讓他難以堅持這個動作:
“……将軍大人?”
“你在集市上蓄養的蝴蝶終于能有用處了。那麼就動手吧。不要讓我失望。”
将軍的回應讓桑夜宮内心忽然湧出強烈的恐懼,表面仍然低聲道:
“那隻是一些參與過私人雇傭任務的舊款蝴蝶,将軍大人。如果我有冒犯之處,請您原諒我的過失。是藥物讓我神志不清,以至于忘記了向您坦誠。我一直是您最忠誠的孕母。”
将軍的聲音從始至終毫無變化,此時卻似乎帶上了一聲嘲笑:
“不管如何,蝴蝶始終是蝴蝶。既然你提出了解決之道,請務必實踐。我不想親手處理自己的孕母的私事。但如果真有那麼一刻……”
桑夜宮再次劇烈咳嗽起來,然後在上位者的注視裡狼狽地說道:
“我會遵照您的意思。但是,那些魚人恐怕會盯着我的一舉一動——”
“不用這樣驚慌。”
将軍這句話到達桑夜宮耳邊時,一根毒刺已經從看不見的地方紮進了孕母的體内,靠近卵鞘的地方。等到桑夜宮的神經被迫舒緩,記憶開始遲鈍,将軍方才繼續說道:
“過分緊張會壓迫卵鞘。注意控制自己。”
桑夜宮渾身麻木,任由衛兵擺布。蟲蜜池接觸到孕母被各種毒素侵占的身體,開始泛起氣泡。在金黃色氣泡湧動之時,毛蟲孕母定格的視野裡恍惚看見了将軍離去的身影。他沒說完的話也就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