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黛爾在夢境裡輕輕抽搐着。
她夢到了一些雜亂的,不可描述的形象。像行走在往事碎片堆砌而成的書堆裡,她逐漸撿起一兩片熟悉的片段,将其拼湊出大體輪廓。
受到蛀傷而流着黃金血液的蟲翼,深深嵌入她的手掌的黑色繩索,漫天大雪。雪花像她周身燃起的熱烈火焰,洶湧飛舞。
雪花的源頭,伴随着轟隆聲,蒼白,脆弱的書頁向她張開,露出其後的無限虛空。将軍在虛空中展開翅膀,書頁中的黑色墨水滲入他的翅膀上的每一處分叉花紋,如同自然形成的河道被黑水填充,無聲無息,嚴絲合縫。
她仍然清醒的意識到,書中和現實中的他的形象截然不同。現實中的将軍更像是客觀存在的某種自然現象,不被任何人動搖。而書中的他脆弱,疲憊,身體向她彎曲下來,玻璃般的藍眼睛裡毫無光芒。
“奧黛爾,你感覺到了嗎?再往前跨出一步,這裡就是萬物終結。”
他的聲音也不似平常。奧黛爾隻是向他靠近了一步,就感覺到高熱的黃金血液從他的眼眶,身體裡,翅膀縫隙裡湧出,淌過她的全身。頃刻之間,他便失去了所有光彩。
她的身體被融化了,像被暴露在熱量之下的什麼弱小生物。醜陋的呼噜聲從她斷裂的氣管裡冒出來,皮肉被烤焦的氣味整個包裹了她,讓她黑色的内髒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她急切地轉動眼珠,想尋找能看見自己的人,想找回身體。
但是她所看見的是書頁撕裂,将軍的骸骨随風飄落,劃過黑白邊際墜落在她眼前。但即使是一具衰朽屍骨,他也依舊嗡嗡發出聲音。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他們兩人就此在書頁構築的廢墟中存在了很久,很久,直到時間河流開始啃食他們的骸骨,将他們化為沒有思想,也沒有未來的腐爛灰塵……
奧黛爾睜開眼睛,看見的是自己布滿汗珠的雙手,以及存在于現實中的将軍。他正在向她投來熟悉的注視。床前帷幕像翅膀一樣在他身側飄揚飛舞。
她過了一會,選擇向他伸出手,挽留他,姿态謙卑而誠實,像所有孕母應該做的那樣。
奧黛爾向将軍提到了電子書裡的情節,以及蜜兒說過的她和人類的相似性。
将軍認真地聽過她的所有傾訴之後,拿起她的電子書翻閱,目光随意滑過那些匆匆翻過的頁碼:
“被認為是人類讓你感到開心嗎?”
“……大概?”
奧黛爾覺得至少自己不讨厭這個猜想:
“我想要同類。有同類很好。”
“噢。我幾乎忘了你時常感到孤單。”
将軍放下書,讓她來到自己懷裡。
她逐漸喜歡上了他舒适的擁抱和溫度,甚至連他的氣味都像是睡夢中延續的一樣隐隐約約,引人困倦。
他和她說話時,經常用的尖銳命令詞減少了,改成了緩慢柔和的音節:
“可能事實會讓你失望,但是書中描寫的離奇情節都是專門為孕母設計好的,富有教育意義的,為孕母們消遣時間用的。至于事實部分,如果一本故事書太過講究還原所有曆史細節,故事就失去了趣味。”
“所以一切都不是真的?”
奧黛爾警覺道:
“這些故事,人物,包括作者都是虛構?”
将軍等她震驚過後才回答道:
“不全都是,但有關我的部分故事不可信。我絕不會讓一個負罪的孕母回到家鄉接受審判,也不會從聖母殿挑選自己的孕母。但是畢竟這是故事。”
“所以作者在騙我?”
将軍試圖緩解氣氛的努力沒有奏效。奧黛爾差不多失去了對這本書的所有信任。
他側頭思考了一陣,指尖不經意地輕輕敲打着奧黛爾的手臂。最近她的頭發又長出來一些,長短不一地垂到了肩頭,現在正在戳刺着她的皮膚。每到這時,她都很想幹脆剪掉它們。既然它們的存在無用,那又何必存在。
“不,我想這樣對你解釋。”
将軍幫她把碎發撩到了耳後,動作簡直和奧黛爾希望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