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意。”
雪姬和克拉一起遙望着将軍遠離孕母的背影。在那些魚人之中,唯有将軍的冷靜藍眸分外明顯,猶如一泓永恒不化的冰凍湖水。
她想到就是這樣一雙平靜的眼睛注視着幼時的自己一步步走上祭壇,那一天的祭壇上汩汩流動的鮮血便再一次在記憶裡流動,讓她握緊了手中的糖花,直到它彎折起來。
站在高台上的異族将軍俯視着她,用那雙湛藍的眼睛。帶着死亡氣息的眼睛。
那時的她一點也不懷疑自己也會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即刻去世。
但是并沒有。
于是她開始感受到鮮活的痛苦——曾經從瀕死的囚犯身體裡汩汩湧出,現在已經接近凝固的血液,人群在這個混亂世間互相推擠,吵鬧尖叫的聲音,每一絲聲音都猶如投擲向她的石塊。
還有躺在祭壇上的囚犯。
他經過重重處刑的身體看上去支離破碎。每一處新鮮的傷口聞起來都好似被陽光暴曬過後的鮮花,激起觀衆嘴裡翻攪的津液。
叛道者!叛道者!
他們都在含笑叫着。
扭曲,搖晃的層層臉龐之上就是那位将軍。
“敬雪姬。”
克拉舉起酒杯說道。他透過酒杯快速眨了眨半邊眼睛:
“您剛才看着将軍的神情很有意思。很迷人,不如說是。又有點詭異。有魅力的詭異。想起了什麼有趣的舊事嗎?”
當他自以為在進攻時,身披的僞裝就會暴露出更多漏洞。雪姬對他的身份大緻有了個猜測,不過也不十分确定。
她也拿起一杯酒,不過隻是舉在手中做出姿态:
“魚人們的新式飛行器似乎很受歡迎。也許我們應該破例邀請将軍參加這次狂歡節聚會,讓魚人們有一個可以和将軍私下溝通的機會。”
“私下?我不喜歡這個詞。不過很适合魚人呢。”
克拉正在喝完酒杯裡的最後一滴酒,看見飛行器從幾條蠕蟲之間快速穿過,不禁抛開酒杯大聲叫好。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仿佛是設計好的,在洋洋得意地吸引旁人的目光。
雪姬把目光投向遠處,看着飛行器漸漸駛遠,消失在集市的衆多圓形環道的間隙裡。魚人正在引導将軍和其他軍事顧問前往虛拟屏幕前繼續觀察飛行器的情況。
巨幅的熒屏對比之下,觀衆席上的所有人都縮小成了匆匆忙忙的黑色噪點。唯一能夠捕捉衆人的目光的是屏幕上的飛行器。它帶着自身速度形成的殘影精确穿過不斷轉動的環道,讓環道上被驚動的蠕蟲迷茫擡頭,仿佛是平靜海面上一道無形漣漪引發了魚群的騷亂。
将軍對身旁的軍事顧問說了句什麼。那個身體瘦長到怪異的阿釋迦立馬開始分析數據,金眼時不時掃過屏幕。
孕母這邊,大家公式化地贊揚幾句後,話題重回到聚會,新衣服和食物上。克拉咂咂嘴,問正在收拾酒杯碎片服務員哪裡能買到這種芳香液。
服務員指出酒瓶上的标簽:
“這些都是我們商隊在大船上用特殊原料重壓釀造的。各位可以在任意中轉站買到。為了表示我們的誠意,如今系列商品都對卡哈斯曼人打八折。對來自暴風地的客人更是有特殊折扣。”
克拉對雪姬擠眉弄眼:
“哎,我可真受不了這些魚人。他們說什麼都像是在打聽小道消息。這可不是什麼好習慣啊。”
“魚人能從清水裡榨出情報來。”
雪姬回道:
“要我說,這是了不起的技能。将軍和他們合作是合乎情理的。”
服務員端來了一道道特色食物,其中半數以上都是各種粘稠的肉漿類。砂子和小椿依次嘲笑過這些食物奇形怪狀的模樣之後,走過來問雪姬:
“那麼說,将軍真會來聚會上?天啊,我們可要專門為此定制衣服了。不過不要這些惡心的食物——呃,隻有野蠻人才會喜歡這些!我們要的是巧克力,酒水噴灑器和鮮花。”
“小椿真是的,雪姬聽了這些還以為我們把一整年的預算都花在聚會上呢。現在我們當然要以節省為主。那些沒發工資的可憐蝴蝶眼巴巴看着我們呢。”
他們倆又開始一來一去的對話了,即使現場幾乎沒人在聽。
正餐過後,服務員撤下食物托盤,開始推銷魚人的高級食品快遞服務。小椿和砂子終于從預算問題談到了投資。其他一些有參與最近的投資的孕母也認真地參與了這場對話。得到了暗示的孕母立刻轉頭問雪姬在預算緊張的情形下會不會賣出蝴蝶衛兵。
“除非紫夫人明确命令我這樣做。”
雪姬說完後轉向克拉,笑道:
“瞧,在母艦上的消息也傳播的不比在暴風地慢。”
“對啊。”
克拉拿起一碟子冷凍肉罐頭看了又看,最終推到一邊,選擇了金箔包裹的生肉,細細淋上一層生魚卵醬料:
“您來了之後,母艦上可算是有點意思啦。”
此人是一個貪得無厭的享樂主義者。雪姬默默記住這一個發現。
衆人正在談笑,似乎沒人注意到虛拟屏幕上顯示的飛行器路線已經脫離了預計軌道。雪姬最先瞥見這一故障,手中的酒杯在她出聲之前跌落在地。
“飛行器故障!立刻聯系宇航員和顧問!”
阿釋迦高聲叫道。他一邊說話,一邊跳下觀衆席,落地後立刻奔向停泊在場地中央的其他飛行器,迅猛動作讓魚人們的水箱移動速度顯得分外笨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