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和藍色的光點在遙遠的地方彙聚又擴散,為眼前的事物蒙上一層陳舊的幕布。
奧黛爾閉上了眼睛,覺得自己依然在母艦上。
然後斷斷續續的歌聲吸引着她睜開眼睛,看見空氣中如塵土飄蕩的水珠。
她躺在一座圓形大廳的角落裡,全身幹燥,地面上卻滿是水漬,好像剛剛有一群魚人經過。
除了她之外,大廳裡空無一人,牆壁被厚重,濡濕的黑色幕布掩蓋。一圈紅藍色燈光在幕布後閃爍,刺激着她的眼球。伴随着那隐約的歌聲,她仿佛是某場熱鬧的聚會的旁觀者。
對面的幕布窸窣搖晃。
她沒來得及起身,幕布後面已經鑽出來一個人——
門羅。
他牽着幕布一角,臉龐被燈光浸染成藍紫色,漆黑的眼眶幽深可怕。
他擡眼看她,拘謹地抿嘴一笑,眯起的眼眸瞬間破除了那一瞬間的陰暗錯覺:
“啊,你已經清醒了?”
他沒有主動上前來。奧黛爾自己理了理衣服,向他走去的時候明顯發現他緊張地攥緊了手。
在黑色的緊身衣包裹下,他的手臂像是海洋生物的柔韌觸手。因此在他伸手示意她不要再靠近時,這一幕顯得格外滑稽。
“等一等。”
他急匆匆說道:
“我還不知道你是怎麼進來這裡的。而且你是……”
剛才為奧黛爾引路的魚人也從幕布後擠出來,拍打着雙手:
“哈,哈哈,終于找到您啦。金手絕不會讓孕母發生什麼意外的!奧黛爾大人,您和我們的管理員相處的如何?“
“大人?”
門羅低頭看自己的同伴,眉頭皺起的樣子有點像誰。
“嗯?這位是……将軍的孕母大人。門羅,你該不會對她做了什麼——”
魚人張開短粗的手指,嘿嘿一笑。
門羅踢了一腳水箱:
“嚴肅點。”
這恰巧是奧黛爾一直想做的。
看見魚人和水箱一起搖晃的樣子,她不禁微笑。但是在門羅擡頭時,她立馬換了副表情:
“怎麼,我看起來不像是尊貴客人嗎。”
門羅嗫嚅幾句,和自己的魚人同伴躲到幕布後交談一番之後,他一個人主動站出來,還端來了滿滿當當的一盤子的食物。
不用他說明,她已經感到有一點饑餓。
他沉默,謹慎地上前幾步,把托盤放在地上。
托盤上面有一小瓶液體,幾盤看不出來是什麼材質的糜狀食物,水果切片和熱蟲蜜。所有的這些食物都用紅色條紋布蓋着,餐盤也做成了貝殼形狀,看上去是一頓無比正式的餐點。
奧黛爾伸手拿食物時,不小心和他指尖相觸。
他迅速瞥了她一眼,又垂下了眼睛:
“這裡有芳香劑,幾個口味的肉磚碎末,新鮮的水果,這是……新鮮蟲蜜。還有,抱歉剛才招待不周。我以為你是在……”
她追問道:
“你以為我在幹什麼?”
他的手掌從瘦削的臉頰緩緩撫摸到發鬓裡,眉角眼梢也因此被拉長,給他若有所思的表情增加了寒意。
“我不知道。”
他偏頭望着她:
“也許你是在跟蹤我呢。”
奧黛爾以為他在開玩笑,于是不再把他的話當真,轉而觀察托盤裡的食物:
“不,我是來見其他人的。”
他把幾個食物碟往她那邊推了推:
“一切都說不準。我的意思是……你先是搶走了我的甲蟲,承諾要賠償我,然後就消失的無影無蹤,現在又忽然出現。至少在我看來——“
他舉起手點了點自己,手指上那枚金色戒指像一隻閃爍的眼睛:
“你是想見到我的。即使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奧黛爾對他說話的方式感到惱火。不過現在她并沒有反駁他的理由,也并不想反駁他。可能是他說話的态度,可能是他富有神秘意味的面容,讓一切都變得容易接受起來。
大廳裡隻有她咀嚼食物的聲音持續不斷。
“在水中的時候……“
他伸手整理着自己額前的頭發,眉毛疑惑地擰在一起:
“你的遊泳技巧很驚人。你之前和其他魚人接觸過嗎?“
奧黛爾不由自主也學着他的表情皺眉:
“除了你和那隻叫金手的魚人之外的?……沒有。”
她回想到自己昏迷之前,在水下出現的一雙灰暗的,瞳孔狹窄的眼睛。
就是門羅的眼睛。
但是門羅的話畢竟提醒了她其他事情。她又看了看環繞大廳,密不透光的幕布:
“我在哪裡?”
圓形大廳裡的懸浮燈一盞接着一盞亮起來,但是這樣也沒驅散空氣裡的濃重水霧帶來的朦胧感。
門羅轉身站起來,在所有燈光亮起之後莊重地一鞠躬,拉開一塊幕布:
“這裡是轉換間,也就是外部通道和飛行訓練場連接的地方——”
幕布揭開後,奧黛爾因為強光暫時捂住了眼睛。被燈光渲染的詭谲的盈盈波光落在她的手臂,雙腳,和周身,魚人們在水牆裡暢遊,他們細滑無鱗的皮膚時而藍,時而黑,時而紫,然而眼珠始終呆闆無神,讓如此豔麗的水體顯不出一點生機。
“這裡也是普通遊客能到達的最遠的地方。”
門羅随着燈光遊走,動作輕盈的好像周圍都是水體:“我作為一個管理員,對這裡的所有閥門都一清二楚。所以要是你想去……”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眼睛眨了一下:
“我猜你想找的是今天那批卡哈斯曼客人,他們好像在飛行訓練場裡。現在去還來得及。”
回到水箱裡的金手忽然從水牆裡躍出,水箱重重砸在了門羅的身旁。
“嘿,嘿,管理員,你的獨角戲演的夠多了。”
金手操縱水箱猛撞門羅的膝蓋:
“别纏着孕母不放呀,讓我也有個機會。”
奧黛爾匆匆一瞥閥門上的牌子,上面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