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條麻進入房間後,立刻扔下自己的鬥篷,拍了一下桌子,問自己的止痛藥在哪裡。
跟着他的孕母遞上種種物品,又為他重新披上鬥篷,點燃水煙。會議室裡很快以火條麻為中心飄出厚重,嗆人的煙霧。他歪身倚在座椅裡,呼吸聲很緩慢,很困難。好像他的身體被什麼東西占據了似的。
奧黛爾奇怪自己當時是怎麼被他,虛弱的他打倒在地的。
“我們沒想到會議室被人占用……“
雪姬話說到一半,被火條麻輕蔑打斷了:
“别廢話。你是故意跑來的。”
雪姬的語氣和他恰恰相反:
“按照你現在的情況,不要動怒才是最重要的。”
火條麻病态的泛紅的眼珠轉動了一下,給他在煙霧裡衰朽的身體增添了一絲動态。
他在瞪着奧黛爾: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們在想什麼。……”
他的面容扭曲着,最終緩緩化作顫抖的笑容,被煙霧撫平:
“你們在等着我死。”
“你病了。僅此而已。”
雪姬說道。
其他孕母站在火條麻身後。他們悄聲細語,華服下擺滑過地面,像是被安插在正在枯萎的紅花周圍的鮮花,互相沾染着腐朽氣息。
雪姬請他們都離開了,重新關上會議室的門後,從自己送給奧黛爾的花束裡抽出一朵,背對着所有人倒了一杯飲料。
“來,喝了這個,你就會感覺好很多。”
雪姬回身時,花已經不見。透明的液體變成了紅色。
火條麻煩躁地揮手,在雪姬逐漸靠近的陰影裡皺眉。他的身體對雪姬來說簡直不堪一擊。
“好了,沒那麼難的。張開嘴就好。”
雪姬語氣平整,手下迅速按住火條麻給他灌下這杯飲料,白色指甲在他綿軟的皮膚上按出淺淺的凹坑。
當雪姬回身,奧黛爾看着她随手放下酒杯,以為火條麻必死無疑。
“不要緊了。”
雪姬走回來,被水煙霧氣渲染的冷酷無情的臉龐瞬間變了:
“奧黛爾,我們回到正事上吧。”
桌子的另一邊,火條麻嘴角滴下紅色的涎水,身體抽搐着怒吼道:“你——你!”
他手裡的煙管不知何時已經被卸了下來,彈向奧黛爾,被雪姬隔空揮翅擋住。隻是雪姬卻沒料到奧黛爾也揮手把桌面上的花瓶擲了出去,正中水煙壺。裂開的彩色器皿碎片和水珠,煙霧一齊四濺,火條麻仿佛聚集了全身所有的精力,洪亮的嘲笑聲從嘴裡一刻不停瀉出:
“哈,哈哈,早秋白,你這個騙子,異教徒,賤人……我要揭發你,我馬上就能再見到紫夫人……你等着吧,我現在是赢家了,但是你永遠,永遠都和我們一起爛在這裡……”
火條麻笑着,身體歪下去,紅發垂下蓋住他的臉龐,像一層妖豔面紗。
“别用我的舊名。”
雪姬喝道,聲音第一次稍顯怒氣。
他的眼睛已經閉上了,但還是在斷斷續續地發笑。整個會議室裡都是他變形扭曲的笑聲,煙霧和器皿碎片。守在門口的衛兵進來查看後,默默對視一眼。
雪姬回頭,責令奧黛爾稍後如實賠償會議室裡的損失。隻是有一刻,她似乎從奧黛爾身上窺見了一絲誰的影子——大膽,有點莽撞,像一株在石頭縫裡生長出來的歪斜小花。
這樣一想,雪姬不免對自己苛責她有點愧疚,搶在奧黛爾說話之前改了口風:
“不過我也有錯。這次我代為賠償。”
“我沒有錯。”
奧黛爾堅持道。然後學着雪姬的語氣說:
“不過謝謝你。”
虛拟屏幕上顯示魚人代表團已經和庫爾塔見過面,互贈了禮物,并開始就最近的拍賣事故開始交流。不得已之下,雪姬暫時放過奧黛爾,轉而觀察會議上的情況。
“在這種情況下,我相信将軍一定會覺得,與我們簽訂新的貿易協定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尤其是……在暴風地的财政難題和無法治愈的黑菌病陰影之下。有了商隊的高效運輸能力,這兩項難題會一起消失,新的蟲蜜高速運輸網将超越任何時代,新女王即将出現,籠罩在所有生物頭頂的末日陰影也會消散。”
魚人代言人發言完畢,他尖細的聲音還在會議室裡嗡嗡回旋。
将軍沉默不語,俯視着自己的客人們。他站立的高台由黃色和深紫色的石材雕刻而成,在将軍自然散發的光芒下更顯通透。高台兩側排開的蟲族雕塑的體積至少是普通魚人的三四倍,所有雕塑集體伏地,朝向将軍展開翅膀。在這種無生命物體的集體簇擁下,無論是沉默或者發言都相當具有震懾分量。
“你們的發言中關于高速運輸的部分,”
将軍在高台上,光滑明亮的身體和那些魚人們松垮肥胖□□對比鮮明,發出來的聲音也截然不同:
“引起了我的興趣,那麼請現場為我解釋一番,你們的新引擎技術吧。”
魚人瞪大了呆闆的眼睛:
“哈,尊敬的将軍大人,雖然我們的新引擎技術還沒有普及,但是我十分樂意為您獻上試用品。“
魚人咳嗽一聲,轉向了将軍身邊的看客席位,又說道:
“沒錯,快過意識系統,無需解析師,從此我們将擺脫軍事基地的控制。想想看第一位采用新引擎的貴族将能夠做到什麼吧。我們是商人,可我們同時也是可靠的運輸者。”
有幾束目光投射到了旁觀的諾曼,和他的同事身上。諾曼本人正在閉目養神,看不出是否清醒。
有軍事顧問大聲質問:
“你們在暗示,軍事基地研發的意識系統不可靠?!”
魚人調整了水箱上的聲音合成器的頻道,和氣地說道:
“請容我詳細解釋。意識系統消耗的有機物數量極其驚人,且需要你們所謂的解析師的頻繁檢修。而供養這些易于報廢的解析師已經落後于時代了——”
軍事基地的顧問們私下交談的聲音更響亮了。因此諾曼彎曲手指的動作無人注意到。等到有人注意到異樣,是在魚人的服務員忽然推倒水箱,并且毫不猶豫用自己的頭顱撞擊水箱之時。
魚人們的大叫和撲水聲阻止不了水箱濺上服務員的腦漿和鮮血。服務員就這樣一下又一下地用頭顱撞擊自己和主人之間的那條屏障,直到這塊身體部位在衆人冷漠的目光裡變成一團碎漿才停下來。
即便如此,服務員暴露在空氣中的肌肉仍然在跳動着,似乎身體還在渴望着遍布裂痕的水箱。屍體身下的血液支流拼出了諾曼的名字。
監視着這一幕的雪姬已經捂住了奧黛爾的眼睛。
“這就是為什麼,”
諾曼此時睜開了眼睛,并且向魚人頗為正式地行了一禮:
“過時的意識解析師還存在的原因,各位。”
他的同事裡有人稀稀拉拉地笑了幾聲。但是魚人們集體緘默,用胖乎乎的手指比劃着私下交談。
奧黛爾偷看了一眼監控屏幕,看見某隻魚人翻起水花的水箱側面映出了一張紅白分明的笑臉——
不,肯定是她看錯了。
她急忙閉上眼睛。
将軍在此時發言,瞬間壓住了全場的騷亂:
“關于你們的新引擎,我需要看到更近一步的數據對比和模型再做決定。“
魚人一甩尾巴,魚鳍刮擦皮膚發出沙沙噪音:
“哎呀,将軍大人,哎呀,我們目前為止并沒有得到鮮活的意識系統用于對比訓練……“
“我相信你們有。“
将軍揮了揮手。庫爾塔走上前去為魚人宣讀了一份文件:
“微光集市,294.3864.10次拍賣會,貨物:來自土脈星的意識系統連同巴比龍殘骸,共計三十五件。購買方:菲林魚人長途航運商業公司。”
剛才興奮的魚人現在像是僵在了水裡。隻有諾曼輕輕地笑了,眯起來的眼睛更顯狹長。
生态箱的水波讓諾曼和庫爾塔映在玻璃上的倒影扭曲成一團。
将軍在上方俯視着這一切:
“會議到此為止。我會期待着你們的報告。”
人員陸續退場。隻見諾曼扔出一個硬币到染紅了的水箱上:
“拿去,買個新的服務員好了。或許再買個新水箱。”
會議結束,奧黛爾還在盯着屏幕。她手下的記錄儀隻留下了幾抹殘影,互相交錯,看不出是什麼場景。
雪姬出聲提醒道:
“記住将軍說過的話,但是不要過度思考,過度思考隻能适得其反。”
火條麻在自己的睡眠裡駭人地扭動,咬牙切齒,豐滿的身體浮現出塊塊鼓起。
雪姬同情地對他點頭:
“讓火條麻休息吧。我們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