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比龍降低了高度,靠近下方的一座山丘。奧黛爾的視線也随之轉向外界,山丘頂峰的兩個人影在吸引她的目光,暗示着這裡是降落的地方。
山峰脊背被巴比龍降落時翅膀振動産生的氣流吹起層層沙土。其中一人扭動身體展開翅膀,為自己擋去砂石。
憑借那對翅膀的華貴色澤和紋路構造,她已經知道對方是卡哈斯曼人。而且肯定是貴族。不過她看不清對方的全貌。就好像陽光把那一塊沙地燒熔了一般。
她把視線轉向另一個人。它用白色的翅膀緊緊包裹住全身,同樣面目不清。但是它翅膀根部披着一層緊密的金屬絲線軟簾,讓它像披挂了一層堅韌的暗影羽翼,風沙不得近身。
“那邊是紫夫人的長子,穆方索尼·拉法爾·曼塔。是來視察土脈星的。标準的貴族傻逼。我敢打賭你們一定沒聽說過他為了兩個毛蟲愛寵丢了腦袋的故事。”
諾曼又說道。
她現在觀察事物的角度很奇特,既能看見遠處的卡哈斯曼人和同伴,也能看見身處巴比龍内部的諾曼。同時她耳内還回蕩着砂石被巴比龍的重量壓下去的吱嘎聲,滾燙的砂石在摩擦她的手掌,就好像……
她就是巴比龍本身。
這個想法讓她從夢中驚醒了一瞬間,但很快又回到溫暖燥熱的夢裡。
有人主動遞上一襲白色鬥篷,谄媚問道:
“所以穆方索尼·拉法爾·曼塔究竟是怎麼丢了腦袋?我們都還沒聽說過這笑話呢,您可一定要在接見儀式前講一講。”
此時奧黛爾的視線分成了三部分:
角落裡默念巴比龍操作手冊的巴波;和同伴說笑的諾曼;沙丘上伫立的卡哈斯曼人和那個神秘生物。
這微妙的三點平衡局面被卡哈斯曼人首先打破。他抖了一下翅膀,青紫色偏光快速滑過奧黛爾的視野,帶來一陣過熱的黑影。她感覺到對方在緩緩靠近,突破她的視野盲區。
諾曼披上自己的長鬥篷,抖一抖衣角的蝶形吊墜,帶出了他講述的故事:
“穆方索尼·拉法爾·曼塔有個怪癖,喜歡攝入有毒的毛蟲的血。為了讓自己的愛寵永遠保留在柔弱無助的毛蟲形态,他的醫師發明了一種藥物來抑制毛蟲結繭化蝶的過程。結果有兩個被他擄來的毛蟲不堪虐待,提取了自己的毒素做成劇毒物,主動吞了下去,想用自己的血毒死他……”
巴比龍的出口滑動開啟,諾曼帶領的人群和卡哈斯曼人之間隻隔了一道門。
“毒藥發揮的很快,醫師不得不切除穆方索尼·拉法爾·曼塔的部分頭部和内髒器官。但是畢竟毛蟲們沒有什麼真本事,他還是活下來了。醫師用他的兄弟們的器官給他做了移植。從此以後就沒有有毒的毛蟲會被選拔到貴族身邊了。這事還是紫夫人的愛寵講給我聽的。你們就等着看吧。”
滾滾煙塵過後,隻有諾曼的鬥篷在風中張揚搖擺,吊墜晃動形成的搖曳光點在巴比龍的入口處形成一道分界線。奧黛爾憑借着鬥篷散發出的銀色微光看清了那個卡哈斯曼人,穆方索尼·拉法爾·曼塔。
起初,他光滑的頭部,深紫色的眼珠似乎和其他卡哈斯曼人沒什麼不同。但諾曼上前去行禮之後,卡哈斯曼貴族點頭回禮,露出了自己的另外半邊萎縮崩塌的頭顱。
奧黛爾沒有見過卡哈斯曼貴族原本的形态,但她敢确認這位的外貌不同于常人。就好像有一個風化蛀蝕了的空殼被強行嵌在了原本完美的模型裡,兩個頭顱共用一個扭曲的下颚,在互相争奪身體的使用權的過程中被高溫融合,難分難舍。
穆方索尼·拉法爾·曼塔似乎也察覺了奧黛爾訝異的目光,那隻唯一能夠靈活轉動的眼珠望了過來,聲音卻是從殘缺的頭顱裡發出來的:
“巴比龍……你們操縱的很好……現在讓我們看看你們帶來的……毛蟲。”
諾曼禮貌地舉起一隻手:
“稍等,閣下。按照規定您的愛寵不能進入軍事設施内。”
卡哈斯曼人生氣地發出一聲短促鳴叫。
他身邊不言不語,幾乎被所有人遺忘的生物展開了白色翅膀,金屬簾幕也唰地左右滑開,和翅膀一起攏在主人身後。
這是一隻被潔白剔透的翅膀襯托的飄逸無比,有黑色大眼睛的灰燈蛾,說話聲音卻不像外表一樣輕軟:
“諾曼下士,您錯了。我也來自于軍事基地,和這裡的每個人一樣擁有軍銜。”
灰燈蛾的聲音平靜有力,卻沒有得到在場的生物的信服。奧黛爾聽見有人說道“隻不過是個還沒當上孕母的雌性,居然也敢當衆說話”……但是說話的人躲在暗處。
諾曼向着灰燈蛾俯身過去,好像這樣就能隔着蒙眼絲帶看見對方的模樣。那隻陌生的白色飛蛾給人柔軟,純潔的印象,與諾曼散發出的冰冷金屬感對比起來格外有趣。
“啊,原來是你,早秋白。”
諾曼重新直起腰,縮進鬥篷陰影裡,聲音忽地多了幾絲惡意:“看來軍事基地畢業後你被主人養的不錯,幾乎改頭換面了。”
這才是奧黛爾熟識的諾曼對待其他人的态度。
灰燈蛾語氣平靜:
“諾曼下士,你逾矩了。以後請用主人賜予我的新名字:雪姬,來稱呼我。請各位注意,即日起我将代替穆方索尼·拉法爾·曼塔閣下在本地監督各位進行勘探任務。也就是說,所有人使用巴比龍之前須得到我的批準。并且每隔十個标準時提供一次數據總結報告。”
有人大聲道:
“那可不行,我們隻是被派遣來的,直屬上司是以紐曼上尉。請問您的職位是……?”
名叫雪姬的灰燈蛾默默退到了主人身後。
穆方索尼·拉法爾·曼塔扭了一下頭,巨大的畸形倒影讓他的聲音更顯得嘶啞可怖:
“……雪姬特别執行官會全權管理你們……我沒有耐心再忍受這場鬧劇了。現在,讓我看看你們帶來的毛蟲……我馬上就要用到它們。”
沒人再說話。諾曼原地轉身,半走路半漂浮地指引卡哈斯曼人和灰燈蛾走進巴比龍的冷藏倉前。一直站在那裡的巴波立刻開始介紹道:
“這次我們從軍事基地押送來了五百顆還沒進入孵化程序的繭,以及配套的五隻雌性毛蟲成體。首批蝴蝶衛兵孵化後,雌性毛蟲們攜帶的激素就可以讓他們開始分化……”
透明的長條形冷藏倉内,潔白圓潤的繭緊密排列,因為特殊的密封環境而停留在休眠階段。每一顆繭的上方都标注了未來破殼時的外形。
虛拟屏幕飛速滑過,奧黛爾看見了一個尾翼窄而細長,末端有圓形黑紅色斑點的蝴蝶,名字似乎是……西西。
她用心記住這個名字。
一排接着一排展示出來的繭殼讓卡哈斯曼人的眼睛為之波動。那也許可以能被解讀成激動。
他的觸須伸出來,掠過臉龐,為他的話語增加細微的嘶嘶聲:
“很好……很好……雪姬,你知道怎麼做的。我今晚就要兩條毛蟲到我的休息室裡……要活潑的。”
雪姬動了動翅膀尖,表示自己知道了,同時轉向巴波:
“你就是這裡的操作員吧?接下來我想參觀巴比龍的系統,倉庫和實地勘探。”
巴波似乎沒懂她的意思,呆呆地把冷凍倉推回倉庫裡,結果按錯了按鈕,正在睡覺的以紐曼上尉睡眠艙忽地彈了出來。引起旁觀者稀稀拉拉的笑聲。
在巴波慌張時,雪姬張開翅膀幫他把冷凍倉推回原位,同時對卡哈斯曼人行禮道别。她潔白的影子映在冷凍倉上,照亮了周圍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