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其他人離開,奧黛爾自己觀察暖房的牆壁,試探着觸摸輸送管道,期間一直偷偷注意他的反應。看起來她已經不像剛剛來時那樣看見陌生人就站在原地不敢動了。
西問她為什麼要和其他孕母搏鬥。
她收回雙手,回到他身邊:
“我不想死。”
“搏鬥并不是活命的第一選擇。特别是當你毫無準備時。”
他又捏了捏她暖和且柔弱的手掌:“當然,我不得不說你保護卵的反應很正确。一個稱職的孕母應該時刻為後代着想。為此我要給你一點禮物。”
西向着暖房中央的蜜倉走去。這是一座由幾百個六邊形儲存室組成的山坡形建築,大多數儲藏室内都蓄養了蚜蟲。通過和儲藏室内壁菌□□互,蚜蟲能産出卡哈斯曼人的主要食物:蟲蜜。
在戰争時期,每一艘母艦内部必備好幾個大型蜜倉。現在因為疫病原因,蜜倉逐漸萎縮,他面前的這一座已經是其他貴族求之不得的寶物。
他找到那個自己先前做了标記的儲存室,戳破密封膜,從中取出一株被蟲蜜包裹的植物。由于蟲蜜良好的保鮮性質,這株脫離了土壤的植物仍然還保持着鮮活。他拂去蟲蜜,把植物遞給她:
“蜜倉除了用來生産食物,也能用來儲存物品。我們離開之前,醫師采集了你的星球上的植物。我看見你曾經在自己的星球上抱着這樣的植物的花。也許它是你們種族的……寵物?你可以把它種在自己的觀察室裡。”
紅色花朵在缺乏色彩的蟲族母艦上,幾乎像是一種夢境,從她腦海深處誕生的夢境。那些獨自在冰川上徘徊,讓冷風吹拂頭發的記憶重新擊中了她。
“……謝謝。”
她思考一會:“但是,寵物是什麼意思?”
“嗯——寵物是一種你願意飼養,但是不用來吃的物種。和蜜倉裡的蚜蟲卵一樣。”
看來她的身邊從沒出現過寵物。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對其他物種的定義都隻有能吃和吃不到兩種。但是她轉變思路後,新想法産生了。
她問道:
“那我是你的寵物嗎?”
西被問住了。
她用自己已經結痂了的手指從植物枝葉裡挑出一朵花,咬下來,讓辛辣味嗆進鼻子:“這種植物不是寵物。我很喜歡吃它們的花。”
西扭頭觀察她的咀嚼動作:
“真是獨特的進食習慣。醫師沒有注意到你的這個愛好嗎?”
她放慢了咀嚼速度,把植物抱緊了:
“醫師認為我應該吃蟲蜜。這樣對卵的發育有幫助。”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西會把植物要回去,因此視線盯着植物上還剩下的那幾朵花。每天由醫師送來的蟲蜜嘗起來隻不過是甜腥的膠質飲料,她想找回用牙齒吃東西的感覺。
不過他隻是說道:
“你隻用采納他們的建議,不用事事聽從他們。”
巨大的蜜倉在通過輸液管道,把儲存的蟲蜜擠壓運輸到上方的衛兵的休息處。每當有衛兵從休息處鑽出,它們的影子就透過網格天花闆灑在黃澄澄的蜜倉上。即使是看不見将軍,衛兵經過蜜倉時也會用聲音表達敬意。
隻要是在母艦上,将軍就是所有卡哈斯曼人的主宰。這句話再次被印證了。
她一手抱着植物,一手伸出去撫摸蜜倉:
“不。既然其他孕母都隻吃蟲蜜,我也可以。”
蜜倉溫暖光滑的手感讓她心裡一驚。她以為會摸到類似金屬的物體,但它摸起來更像是活生生的血肉。
“看來你感覺到了。“
西抓着她的手再次靠近蜜倉,在她手掌不安的顫動中和她一起感受蜜倉的流動:
“母艦上有很多暖房。但隻有這個暖房裡有蜜倉。它産出的蟲蜜喂養了無數代我的家族成員和衛兵。”
他悄悄張開翅膀蓋住她的後背,振動感就這樣從她的掌心傳到他的翅尖。
“是蜜倉在……“
她扭過頭,透過翅尖的纖薄金色看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她從沒注意到的詞:“呼吸。“
他用自己的語言發出一聲笑聲:
“對。你開始有卡哈斯曼人的思維了。不要把母艦當作物體。把它當作一個願意讓你生存其中的溫柔生物。所有渺小的思維都會被它吸收,轉為一個整體。“
生活在一個巨物的身體裡,這種概念并不吸引她,甚至讓她反感。可是她畢竟學會了點禮儀,因此沒有反駁将軍,轉而垂眼觀察他的翅膀。
在靠近她的這半邊翅膀的末端,有一塊顔色較淺的區域,而且看紋路也和翅膀的其他部分不一樣。
從一開始,她就好奇将軍的翅膀究竟摸起來像不像他的身體一樣冰冷堅硬。一切能發光的東西都讓她有某種好感。但是醫師和百科全書都沒有介紹卡哈斯曼人的翅膀結構。
“你在看我的翅膀。”
西主動說道,沒有收回翅膀,隻是合攏了些,停在她能觸及的地方:“不過……它已經不像貴族應該有的翅膀那樣完美了。我故意讓醫師把這塊戰争造成的傷口留下,當成榮譽的證明。”
她聽出了他的語氣變化。不過沒來得及捕捉到他的表情變化。
遠處的蟲卵裂開,吐出黑色的細絲污染血泡。醫師們得知了消息似的,集體通過天花闆降下,向将軍趴下道歉,說這些卵必須再次進行搶救。将軍疊起翅膀,匆匆對她說道:
“也許我們以後會再談到這件事。現在回到觀察室吧。”
說完,他便挺直身體,恢複了平時不可接近的模樣,向醫師那邊走去。
她獨自站在蜜倉旁邊,盯着一個儲藏室裡翻騰的物體:
是破殼失敗的幼年衛兵。它幹癟,隻剩骨骸的身體正在蟲蜜内轉動,提醒着她孵育失敗的下場。
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