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凡把照片猛地攥緊,然後他顫抖地伸出另一隻手,想要把這照片撕碎。
“撕碎也沒用,我的手機裡還有原件。”許飛笑了起來,“不僅手機裡有,電腦裡也有,U盤裡有。”
這張照片并不清晰,看角度像是被從其它相片裡裁剪下來的。
事實上也的确如此,這是許飛偶爾一次回許家村時,無意中拍到的。
他的原意隻是在路邊拍一張自拍,卻很不湊巧,鏡頭的角落拍到了安小凡家的院子裡。
他的手機是許大力給買的昂貴的鴨梨手機,像素非常清晰,即使安小凡家很遠,放大了也能準确辨認出畫面上的兩個人。
穿白背心戴老帽子的男人是許村長。
穿碎花長裙背對畫面長發女人,毫無疑問就是許娟。
呲啦一聲,安小凡把照片撕成了兩半。
“你自己可要考慮清楚。”許飛鄙夷地拍拍雙手,“你如果敢告訴老師,我就把這照片發給許村長的老婆,讓全村人都知道,你媽媽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你……住嘴。”
“在許家村,破壞别人婚姻的女人,是要浸豬籠的吧。”
“不過如果你守口如瓶的話,”許飛說,“那我也可以替你們家保守這個腌臜的秘密。”
廁所裡一陣死寂一樣的沉默。
上課鈴聲響起,許飛擡腿往外走。
安小凡低着頭,從牙縫裡擠出聲音極小的幾個字:“為什麼就針對我?”
從小到大,許飛莫名其妙地讨厭他。
還沒上小學的時候,許飛仗着自己長得高大,經常欺負他,把他推倒在滿是髒水的泥坑裡,把他的玩具故意破壞,甚至還故意在他的衣服裡放惡心的毛毛蟲。
後來上了小學,情況并沒有好轉,因為他和許飛一起就讀村裡的小學——一所又老又舊的小學,學校的老師加起來都沒有超過五個。
許飛就帶着一群孩子欺負他。
再之後,初中,高中……許飛似乎對自己有種格外執著的厭惡。
可是為什麼。
他從一開始就什麼都沒做。
他甚至在第一次見到許飛的時候,把自己喜歡的玩具車遞到了許飛面前。
胖乎乎的許飛剛想伸手接過,卻忽然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後猛地打翻了安小凡遞過來的玩具車。
玩具車摔在泥地裡,沒壞,卻全身都染上了污黑色。
小小的安小凡愣在了原地踏步,許飛卻是不加掩飾地露出了厭惡的表情。
“我讨厭你。”許飛叉着腰說,“我不會和你玩的。”
……
上課鈴聲已經停了,任課老師走進了高二四班的教室。
章亦丞擡起頭,看了看前排安小凡的座位,還是空着的。
任課老師打開課本,開始講課,十分鐘過去了。
章亦丞又擡頭看了看教室門外。
安小凡依舊沒有回教室。
章亦丞不自覺皺起了眉頭,不知道為什麼,眼前空空的座位,讓他完全沒有心思去聽老師講的課。
他了解安小凡,安小凡不會無緣無故遲到,更不會無緣無故翹課。
正在這時,教室門口總算出現了一個清瘦的身影。
是安小凡。
他喊了聲“報告”,得到了老師的允許後,才慢慢走向自己的座位坐下。
後背被人戳了一下,安小凡轉過頭,微微發白的臉色,一雙帶着霧氣的眼睛看着章亦丞。
章亦丞愣了愣,原本想問“你怎麼遲到了”,話到嘴邊變成了:“你怎麼哭了?”
“沒有。”
安小凡壓低嗓音說了一句,然後飛快回過頭,打開課本,把臉埋進課本裡。
上了高二後班裡重新分配座位,大家都一人一個座位,沒有同桌。
章亦丞在安小凡身後,看着他埋着頭,肩膀似乎在輕輕抽動,再仔細一看,又似乎隻是在做筆記的正常肌肉顫動。
但安小凡剛剛那一回頭,發白的臉色,水霧的眼睛,卻讓章亦丞無法靜下心來。
甚至還有些莫名的煩躁。
……
傍晚下課,安小凡沒有和章亦丞一起去食堂,而是獨自回了寝室。
寝室裡空無一人,他從櫃子裡拿出一瓶藥膏,然後站在衛生間洗手台的鏡子前,一點點解開了上衣襯衫的扣子。
皮膚暴露在鏡子前,同樣暴露出來的,也有大大小小青一塊紫一塊的淤青。
安小凡盯着鏡子愣了一會兒,直到身上再次傳來若有若無的疼痛,他才恍然回過神來,從藥瓶裡蘸了點藥膏,小心地塗抹在大大小小的傷口上。
有些地方一碰就疼,而有些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經麻木,按壓上去也毫無感覺。
從脖子到肩膀、手臂,再到胸口,下移到下腹部。
線條緊緻的腹部處,淤青顔色不深,但最疼。
安小凡每塗抹一次,都感覺肚子裡一陣翻滾的刺痛。
他很瘦,肚子上沒有一塊贅肉,安小凡認真地塗着藥膏,但塗着塗着,他卻突然感覺到一種異樣心底産生。
這種異樣感說不清道不明,就好像是……有人在通過自己的雙眼看着自己。
不,或者說,更準确一點,是用自己的雙眼,和自己一起,看着自己。
看着自己塗抹傷口的動作,看着自己沾着藥膏的雙手,看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腹部。
說不上來的……奇怪和詭異。
這樣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到最後,安小凡甚至覺得自己的身體,自己的雙手雙腳,都似乎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但這種感覺并沒有持續太久,很快就消失不見。
安小凡也塗好了所有他能塗到的傷口,剩下的就是後背還有腿上的。
小腿上也傳來陣陣疼痛,安小凡蹲下身,把褲腿高高卷起。
腿上的淤青傷口比上半身還要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