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竺知鶴臉色蒼白如紙,在開門聲響起的刹那,目光已經落到了黎雲夢身上。
他右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沒有收進被褥,擡放于一個軟枕上,層層紗布包裹着,卻掩蓋不住隐隐透出的血迹。
“感覺怎麼樣?醫生說麻藥勁兒該過了,需不需要我告訴醫生,讓他添點止痛藥?”黎雲夢阖上門,緩步近。
“不用,這點痛我還能忍。”竺知鶴還不能進食,餓了大幾個小時,神情難掩倦怠,“沒想到會驚動黎總,是老錢告訴您的吧?也怪我,事情發生得太匆忙,沒來得及提前囑托他一聲。”
腰背又僵又痛,竺知鶴手肘用力,緩緩支撐起身體,倚靠住床背。
“你認為他不該告訴我?”黎雲夢微微側眸,似乎在驚訝他的反應,又像在,審視。
竺知鶴睫毛微顫,輕啟蒼白幹裂的唇,腦袋垂落:“我不想讓您看到我這副模樣。”
“角色是您專門給我争取的,我卻辦砸了事兒,還要辛苦您來給我收尾,我沒臉見您。”
黎雲夢幽幽歎了口氣,“公司給你資源,是為你鋪路,不是讓你去白受欺負的。”
“我就是知道這一點,所以……”語到喉頭驟然僵住,竺知鶴轉了話頭,“抱歉。”
“你放心,你的遭遇公司都看在眼裡,自然也不會漏了那些人的所作所為,前輩後輩也好,大腕小腕也罷,無論是誰,他們都将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黎雲夢也不去探究竺知鶴調轉話頭的緣由,隻是順勢安撫,“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養傷,相信公司不會虧待你的。”
說話間,黎雲夢那揮之不去的清冷氣化作讓人信賴的沉穩。
字字句句點在人心坎兒上,久為上位者,她太知道怎麼籠絡人心了。
“不!”竺知鶴面露倉惶,“我不需要你為我做這些。”
“你是有什麼顧慮嗎?”黎雲夢眼露探究。按照常理,竺知鶴吃了這麼一記大虧,第一要務應該是讨債,怎麼聽他這話,是想要放過那些人?
“他們隻是想打壓我,并不是真的想殺我。今天的事情隻是意外,想必他們已經知道了教訓,不會再動手了。”昏黃的燈光,竺知鶴冷白皮的肌膚似乎在微微反光,折射出玉質的視感。
好一副慈悲心腸,黎雲夢凝着竺知鶴,對方一副虛弱可欺的模樣,說話間氣息微喘,他就是憑一副慈悲心在娛樂圈裡混到如今的地位的?
“因為這個原因,你就敢去賭别人的良心?”黎雲夢靠住床畔的鐵架,冰冷僵硬的觸感穿透衣裳。
“這部劇不是我一個人的,也是公司的。我聽說公司為了争取這個角色,花費重金。如果事情鬧大,影響的将不隻是那些人,還有整個劇組,我不想看到公司血本無歸。”
話說得天衣無縫,讓人無可指摘。
“你真的這樣想?不覺得委屈?”黎雲夢唇邊的淡笑散去,深幽的瞳孔緊縮,不動聲色的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似乎要看透他的一切僞裝。
“最重要的是黎總不常涉獵影視圈,這樣難得的機會,我不希望因為我,毀了您的心血。”竺知鶴神情坦坦蕩蕩,一覽無餘。
“為了我?”
這個答案實在出人意料。
“你不信我?”
“哪裡的話?”黎雲夢驟然失笑,“你是我們公司的員工,我怎麼會不信你呢?”
“隻不過我們才見了兩次,你就能為我做出如此大的犧牲,着實讓人意外。”
“遠不止兩次。”
黎雲夢詫異:“我們曾見過?”
“您救過我,我中暑暈倒,是你送我去的醫務室。”
黎雲夢眼神更加困惑。
竺知鶴似乎有些難堪,兩頰蓄上绯紅,垂眸道:“十二年前,棠溪中學,我就在您隔壁班。”
眼前,竺知鶴的身影在講述聲中淡去,卻怎麼也不能和回憶中的任何一道身影匹配。黎雲夢疑心竺知鶴在編故事,但他的神情實在真誠,隻能由着他繼續講。
“那個時候的我和現在的我差别很大,甚至可以說是判若兩人,很少有人能把兩者聯系起來。”
“公司的這份見面禮給得重,我還以為您認出我了。”竺知鶴自嘲一笑,勉強勾起的唇角全是苦澀,“原來是我自作多情。”
“我給你角色是看重你的能力,相信你能讓這份資源發揮最大的價值。”黎雲夢放緩了聲調,清冷的聲線似水流淌,“沒有顧及你心情以至于引起誤解,是我的不對。”
“是我自己多想了,怎麼能怪您?”竺知鶴惶恐,“您放心,我以後不會了。”
“過去的事情不必放在心上。你安心養病,我以後再來看你。”黎雲夢擡手看了眼腕表,起身向門外走,拉開門便迎上焦灼等待的錢順。
兩人簡單道了個别,黎雲夢便快步向樓梯口走去,說好問幾句話,結果兩人聊了至少半小時。
市三院是老醫院了,廊下的燈雖生命力頑強,但畢竟上了年頭,一半亮着,一半閃爍。
黎雲夢環顧四周,終于看到了角落裡修長挺拔的熟悉身影,心裡松了口氣,還好,人沒氣走。
果然是風水輪流轉,欠債的先矮三分,在顧遷面前,她也開始顧及起這些細枝末節了。
“等久了吧?”走得太急,黎雲夢氣沒喘勻,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
“沒白等就好。”夜深了,醫院裡人都散了,顧遷鼻梁上的墨鏡握在手中,徒留一抹淡淡的壓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