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說,那時候指揮官才二十歲,你知道第四次星際戰争的先鋒隊要多嚴格才能…”賽裡斯直說得口幹舌燥,他拽了拽衣領,“額,我……”
沒想到新朋友适時地遞上一瓶水,雖說臉上還是看不出什麼表情,卻莫名讓蟲覺得他興緻盎然。
小雌蟲感激地接過水,大口灌下,不好意思地笑了:“對不起,我是不是話太多了?我雌父說過我好多次了,但是我就是改不掉。”
阿莫搖頭,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了一點點:“沒有。”
他在心裡默默補充:多說一點才好呢。
片刻的猶豫後,少年輕聲問道:“你是…從哪裡知道這些事情的?我在星網上搜過很多次,但是信息很少。”
賽裡斯緩過氣來,有些得意地挺了挺胸:“行動部都是這樣的,因為任務大多是保密級别的,當然不可能在星網上找到啦。”
他的神情自豪起來:“因為我哥哥是軍雌嘛,内部消息總歸要靈通一點。哦,對了……”
他又點開自己的星環,“我們還有後援會,你有興趣的話可以加入我們啊!很多事情,我也是從這裡知道的。”
“後援會?”阿莫再次重複了一個他不熟悉的詞彙。
“你可以理解為粉絲聚集地,”賽裡斯耐心解釋道,手指在光屏上滑動,展示着各種内容,“裡面會時不時更新指揮官的最新消息,比如他執行了什麼重要任務,獲得了什麼新的勳章。”
他嘀咕着:“不過這次快兩個月沒什麼動靜了,保密級别好高啊,是很棘手的任務吧。”
阿莫的心髒漏跳了一拍。兩個月,正是他遇見瑟林的時間。
他默默地添加了賽裡斯和後援會的聯系頻道,心中湧起一股近來難得的雀躍與滿足。
小狼用尾巴蓋住那處飛鳥遺落的羽毛,内心滿是得意:我知道他在做什麼,我知道他去了哪裡,我知道他的秘密。
這種感覺如此美妙,如此珍貴,是他們在共享一顆伊甸園的蘋果。
不是以愛人之名又如何,玫瑰帶刺就是要長在鮮血和烽火裡。
他走在這片種滿荊棘與玫瑰的失樂之地,走一步,痛一步,愛一步。
快到家的時候,阿莫的星環突然震動起來。他匆忙點開,瞬間就覺得心裡一沉。
瑟林:小1說你出去了?
短短幾個字卻像是什麼倒計時的符号。少年壓根不敢回複,一路疾跑着沖進家門,氣都沒來得及喘一下,就去找小管家“興師問罪”。
“小1!”他的聲音因為急促都放大了幾分,“我不是跟你說,如果瑟林問起來我在幹嘛,就說我是在看軍事文獻嗎?”
小1的電子屏幕仍然是那個笑眯眯的可愛表情:“阿莫閣下,這是撒謊,小1不能撒謊。”
“不能撒謊你答應我幹什麼!”雄蟲簡直要抓狂。
小管家的語調平靜得近乎無辜:“因為閣下您當時是在看文獻啊,那個時候小1可以說,就不算撒謊。”
“你——!”阿莫萬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這傻乎乎的機器人氣到頭頂冒煙。
他隻能狠狠按了按眉心,深吸一口氣道:“那你怎麼和瑟林說的?你就說我出門了?”
小1的屏幕上出現了一條讀取數據中的線條,随後恢複成标準的微笑:“是的,閣下。主人問您在做什麼,還讓小1拍一張您的照片給他。小1做不到,隻好說您不在家。”
方才還略顯激動的少年一愣,聲音突然放輕了:“他…讓你拍我的照片?”
“他以前…也這樣要求過嗎?”
“是的,之前也有。不過最近兩周,主人會更頻繁地這樣要求小1。”小管家老老實實地回答。
雄蟲沒有說話了,像是驟然間失音,一團複雜的情緒悶悶地塞住了他的嗓子。
軍雌要他的照片,在他們越來越疏遠的時光裡。
在他看見的地方推開他,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尋找他。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麼矛盾?這種矛盾意味着什麼?
他分不清是太陽還在,隻是自己的眼睛被蒙住了,還是真的被放逐到了黑暗裡。身上時冷時熱,到底是因為烈陽下的日曬還是因為陰暗裡的風吹?
少年沉默了片刻,點開自己的星環。
阿莫:嗯,聽說今天是第一軍校的開放日,我就想去看一看了。
一半的謊言和另一半的真實,是抹黑辯白的罪徒慣用的伎倆,他在垃圾星習以為常的伎倆,卻是要第一次用在軍雌身上。
少年注視着那行字,感覺它們像是小石子被扔入深井,落子無悔的深井,望不見會激起怎樣的波瀾。
他有些僥幸地想軍雌現在大概很忙,不會及時看到消息,他應該還有功夫再把一些囫囵話演練一遍。
結果瑟林的消息幾乎是瞬間回複過來,像是一直握着星環等待一樣。
瑟林:到家了?
瑟林:啊,我都忘記這事了。看看也好,你總是不出門。感受怎麼樣?
少年的手指懸在按鍵上,遲遲沒有落下。他又開始止不住地想,為什麼?
最終竟是鬼使神差地打下一句話。
阿莫:挺好的,我今天認識了一個新朋友,叫賽裡斯。
這本不在他的演練之内,但是他就是這樣說了。他自己也不明白,那些字怎麼就這樣從指尖溜了出來,帶着一種不可理喻的迫切的沖動。
他一直盯着屏幕,看到頻道提示的“對方正在輸入中”,那三個跳動的小點就像是他此刻的心緒,急促而不穩。
直到一分多鐘後,軍雌才回複,短得不能再短。
瑟林:是嗎?在軍校認識的嗎?
少年感覺自己的喉間發緊,那股力量再次不容置疑地控制了他,它們給他裝上翅膀,推着他奔向太陽,奔向隐藏在灼熱和金光中的答案。
阿莫:嗯,他很活潑,話特别多。
軍部會議室裡,瑟林看着這句回複,感覺心被按進了檸檬水裡,除了酸澀還是酸澀。
在軍校認識的,大概就是一隻雌蟲了。很活潑,應該還是一隻很年輕的雌蟲。
和少年一樣年輕的雌蟲。
他懷疑那杯檸檬水是被打翻在了腺體裡,否則他怎麼會在自己又隐隐肆虐的蜂蜜信息素裡,聞到澀味。
瑟林:哦?平時不見你喜歡話多的?
軍雌按下發送的瞬間就後悔了。這語氣太過陰陽怪氣,某種赤裸裸的卑劣情緒完全無法掩飾。他煩躁地捋了一把紅發。
阿莫的嘴唇微抿,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總覺得瑟林的話聽起來不像是平時的戲谑或是調侃,可是具體是什麼呢,他再一次陷入困惑。
那股力量叫嚣着讓他趕緊否認軍雌的反問,可是理智攔住了它們,這會打亂他的計劃。
他隻能轉移話題,順便開始編織自己的謊言。
阿莫:我們下周約好一起出去。
這次“對方正在輸入中”的提示停留了更長的時間,長到阿莫幾乎以為軍雌是突然被急事叫走了。
就在他覺得瑟林已經不會回複時,星環再次亮起。
瑟林:玩得開心。
瑟林:早點回家。
簡短的兩句話,沒有任何特殊的感情色彩。
于是他就像伊卡洛斯一樣,“咚”得一聲掉進了海裡。
原來那雙翅膀是蠟做的,原來靠近太陽隻會讓它們融化,讓他下墜。
少年面無表情地關閉了星環,碧海裡翻起滔天巨浪,裹挾着鋪天蓋地的郁氣。
他就這樣看着落地窗外,看着夕陽落山,天色落幕。地平線吞噬金光,留下一片空洞中的答案的回響。
同樣的夕陽,落在一雙同樣沉郁的眼睛裡。
瑟林盯着雄蟲最後發出的那條消息,捏緊了星環,眉頭緊鎖。他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在冒泡,被酸的。
但酸的根本不是那杯莫名其妙出現的檸檬水,是他自己的心髒在一縮一縮地皺起來,像一顆過熟的果子,不用戳就流出黏巴的漿水來。
“指揮官?”對面的下屬喊了一聲,“您對這部分還有什麼意見嗎?”
瑟林回過神來,沉着臉地收起星環:“你先繼續。”
表面上,會議依舊進行,實際上,他的心思早已不在這裡。心髒那顆漿果裡甚至還有一條小蟲子,肆無忌憚地鑽洞啃食,而他竟然束手無策,都不知道要怎麼把它捉出來。
小狼長大了,他開始有了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生活,他會遇到更多的雌蟲,有更多的選擇。
這本是好事,是他一直希望的,是他一直強迫自己說服自己要去做的。
他早就在馴服自己,在少年看見的地方以他為铐,在少年看不見的地方,忠誠于他。
可這種感覺太讨厭了。他像是吃了一口,罐子不是密封的,摻了灰的蜂蜜。
也許這就是代價,軍雌在酸痛中迫使自己清醒地想。放歸一隻小狼,就要做好它不再回來的準備。
隻是,他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更沒想到,痛苦遠比他預料得更難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