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馮府出來,齊常青像是失了魂。
季如歌是窮鄉僻壤出來的野姑娘,她爹季昀是鄉裡第一個考出來的秀才。
沉重的賦稅壓在百姓身上像座大山,村裡幾百口人,沒幾家人能吃飽飯,盡管如此,村裡人還是一人一個餅子把他送進了燕京。
因為挨過餓,死過人,季昀的反抗比其他人更猛烈些,他帶頭砸了國子監的牌匾,領着衆人在宮門口一跪不起。
皇帝追究下來,死的最快的也是季昀。
“齊常青!”裴昭的馬跑得飛快,急刹在齊常青身前。
齊常青被堵得後退兩步,朝面前的少年看去。
“貶谪的事為何不告訴我?”裴昭眉頭擰成了一股繩,“聖旨昨日就到了,我卻是今晚才得到消息,你故意瞞我是不是?!”
齊常青一言不發,盯着裴昭出神。
“我問你話呢!”裴昭急了,當即翻身下馬,“說話!”
“說什麼?”齊常青垂眸,眉目在月光下變得柔和,卻有些凄涼,頭上的珠钗挂着流蘇,在眼尾掃下一片陰影。
裴昭看着她恹恹的模樣,心底的郁氣消散了個徹底。
他聲音軟了下來:“父皇為何要貶你出京?”
“頂撞聖上,謗讪朝政。”齊常青說。
東邊的天蒙蒙亮,金光透過雲層灑在地面,齊常青的身影在裴昭眼裡清晰起來。
他還是第一次見她穿女衫的模樣,有些驚豔,又覺她脆弱,在裴昭心裡,女孩子總是要嬌弱些。
“你莫要對着我胡言亂語,你是不是說謊,我一眼便能看出來。”裴昭說,“宮裡最近的要緊事除了王守仁的死就是太子娶親,前者與你無甚幹系,父皇與你相談多半是後者。”
“是,陛下要給我訂親,指的是江家小姐江盼年。”齊常青不再瞞他,定定的說道,“我不肯,可陛下态度強硬,情急之下我告訴他我是斷袖。”
裴昭哪能不明白皇帝心裡的彎彎繞繞,儲君身邊的心腹不得有半分風險,留齊常青一命已是開恩。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裴昭心思百轉千回,試着讓事情生出些轉圜的餘地。
齊常青知道他在想什麼,她做事想來留有餘地,自接到聖旨時就想到了對策。
“平陽人在邊境蠢蠢欲動,妄圖在大慶境内擊殺西涼使臣,西涼人死了不少,但未傷及勳貴,”齊常青說,“西涼人經此一遭,不敢再走官道,抄了近路日夜兼程,估摸今日午時便可到達燕京。”
裴昭松了口氣,卻不得不警醒,齊常青知道的未免太多了些。
平陽的狼子野心他是昨晚才知曉,齊常青卻對邊境局勢了如指掌,單說朝廷百官動向,沒人能逃過齊常青的眼睛,可西北邊陲之事她竟也悉知,這眼線插的有些過了。
裴昭甚至懷疑,她是否在定北軍中安了眼線,思即此,他後背有些發涼。
裴昭幾番糾結,還是問了出來:“你是如何得知平陽之事的?”
齊常青并未解答,隻說:“你我同船渡,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害你。”
此話放在春獵之時,裴昭是信的。
可他們真的是同船渡嗎?
如今他回京也有數月,知道的燕京事多了,聽到的風言風語也多了,盡力去忽視的某些細節越發刺眼。
是齊常青慫恿秦珂抓的王和。孔梁明明可以戴罪立功,卻因王和被皇帝砍了頭。他在河邊審問阿大時,是齊常青忽然出現送的線索。
還有今日的邊境密聞...
齊常青知道的太多了,多到令人膽寒。
她就像隻潛伏發野獸,看似漫不經心誰也不招惹,實則随時能跳出來咬人一口。
天光大亮,藏在暗處的秘密随着黑夜的消逝再度隐藏,留下燕京城的一片光亮。
太陽的影子轉到正午時分,西涼的使臣進京了。
“報!”
乾清宮的政事堆積如山,裴帝處理的心煩,落到他耳朵裡,宦官的通報聲比平日裡刺耳些許。
王公公察言觀色,沒等小太監踏入宮門,眼一橫呵斥道:“你這腌臜貨,平日裡的規矩學到狗肚子裡了?還不快給陛下賠罪!”
小太監在宮裡待了多年,一聽這聲便知道是陛下心情不好,誰來都得惹他不快。
他心領神會,感激的看了王公公一眼,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磕三個響頭給皇帝賠罪,額頭滲出血來。
皇帝見他如此,氣消了些,這才問道:“何事?”
小太監頂着紅腫的額頭,小心回話:“回陛下的話,西涼使臣已至燕京城門,尚指揮使已到城門接待,讓小的盡快禀報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