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沒能在京城過年。
西北傳來戰報,西涼突襲玉城,守城将官棄城而逃,百姓水深火熱,定北公親自領兵奪城,不慎重傷,西北局勢動蕩。
“裴昭!”
今日大雪,整座燕京城鋪滿了銀白,常青隻穿了件淡青色棉衣踏着雪急匆匆跑出了一身汗,連件大氅都沒披,雪團子落到她頭上,壓的耳邊的小辮都矮了一寸。
裴昭拉停哈着白汽的馬駒,透過簌簌飄下的大雪回頭看去,白茫茫一片。
常青疾步來到他面前,仰着脖子看他:“裴昭,他們說虞貴妃勾結工部貪污銀饷可是真的?”
常青一路跑來,臉頰鼻尖被凍得通紅,說起話來嘴巴有點僵。
裴昭:“是。”
“可皇上為何要罰你?你為何要去西北?先不說西北局勢緊張,單說京城勢力瞬息萬變,你這一走不知多久,再回來朝廷哪還有你的容身之處。”常青拉住裴昭牽着缰繩的手,急切的說道。
裴昭握緊手中的缰繩,視線輕柔的落到常青溫熱的手上:“此事已成定局,西北我不得不去,江家是西北的鷹,擋的是西涼的豺狼,一隻鷹倒了得有數隻鷹補上,常青,西北是我自願去的。”
常青目光落到裴昭凍得通紅的臉上,到嘴邊的話咽下,隻是拍了拍他冰涼的手。
裴昭:“齊常青,你這樣很好。”
常青眼睛眨了眨:“裴昭,你這樣,也很好。”
少年縱馬離去,飛揚的披風在潔白的雪地裡留下一抹豔麗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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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後。
春天明黃的日頭高高的挂着,打南邊吹來了一陣風,樹影随風動掀起綠波發出“簌簌”的輕響,煞是好聽。
大慶恢弘的旗幟插在道兩邊,跟着樹影一同晃動。
皇帝自打六年前放走了三兒子裴昭,便時常出宮夜獵,手中那把赤紅的弓箭殺死了不知多少野兔野雞。
裴昭六年來一封書信都沒往京城寄,有的隻是軍中捷報,皇帝嘴上不說,心裡多少是有些挂念,身邊的王公公最是洞悉。
王公公端着茶水,小心端在皇帝面前:“陛下請用茶。”
皇帝放下手中的軍報,輕歎了口氣,接過茶水:“王公公,這軍報裡說,昭兒又打了勝仗,西涼那群豺狼都被他打得頭也不敢冒,西北難得太平啊。”
王公公:“三殿下自小長在陛下身邊,陛下英明神武,自當是虎父無犬子。”
皇帝輕哂:“你慣會撿着我愛聽的說。”
王公公:“老奴說的是實話,如今西北戰事已平,陛下也能放心些了。”
皇帝抿了口茶,茶杯放到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此次春獵的規模比以往都宏大些,照皇帝的意思,是春日正好,邀朝臣一同打獵遊玩,增進同僚情誼。
齊常青對打獵之類動刀動槍之事不感興趣,每每陪裴錦出來夜獵,也都是一個人窩在帳子裡下棋。
“常青!一起去獵狐啊。”裴錦背着把巨弓,掀開帳子的布簾,陽光下擊起一片塵土,這布簾着實算不上幹淨。
齊常青落下手中的黑子,手指攆起一顆白子,熟練的回絕:“殿下贖罪,微臣今日身體不适,掃了殿下的興是臣的罪過,還請殿下贖罪。”
裴錦聽聞她身體不适,扯下背上那張巨弓扔在地上,上前探了探常青的額頭:“你怎又身子不适?可是昨日趕路着了涼?”
齊常青捏着棋子的手微滞,不習慣裴錦突如其來的親近,恭敬的回話:“回殿下的話,微臣這是幼時落下的病根,殿下不必憂心,臣休息兩日自然就好全了。”
兩日不多不少,正好能躲過整個春獵。
“太傅也真是的,明知你身子抱恙不該跟着我們一同奔波,還是叫你跟了來,你說你整日悶在帳子裡,哪有在家裡舒坦。”裴錦在齊常青對面坐下。
齊常青:“父親也是想讓我多出來走走,多活動活動也是好的,是臣自己的身體不争氣,沒成想在半路就病倒了,殿下不是要去獵狐,我看外面日頭正好,殿下去罷,不必管我。”
裴錦擺擺手:“無妨,獵狐明日再獵也是一樣的,今日我在帳子裡陪你說說話,免得你悶得慌。”
齊常青手心的白子帶着手掌的溫熱,落到冰涼的棋盤上。
打這副棋盤的店家還同她吹噓,說這棋盤都是千年寒冰制的,每粒棋子皆為寒玉,無論何時摸上去都是冰涼的,她這才握了沒半刻鐘,棋子就成暖玉了,店家絕對是诓了她。
裴錦大咧咧的坐到棋盤對面,手肘抵在桌上皺眉思索着:“常青,這棋局我至少見你下了十次,每次都是黑子氣勢盛,白子步步設陷,黑子次次化解,無論從哪裡看都是黑子赢啊,你在糾結什麼?”
齊常青攆着黑子,垂眸認真端詳着棋局:“這棋局我七歲時便開始琢磨,如何才能讓白子殺出條血路,機關算盡卻總是失敗,這盤棋我下了六年,我竟是用六年時間給白棋下出個必死的結局。”
裴錦:“這黑子是誰下的?”
齊常青眼睫遮住眼底的神色:“一位先生。”
裴錦:“一位先生?我可認識?”
“是我外出遊玩時偶然遇到的先生,殿下應是沒見過的。”齊常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