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基礎上，一切的假設都沒有意義。

賽後的新聞會，溫皎皎依舊不出席。王傑希走到她身後的時候，瞥見她屏幕上赫然是剛剛結束的比賽錄屏。

她認真地盯着屏幕，眼睛被照出兩個小光點。

“之前還說我，你現在如何？”王傑希說，“你也為戰隊改變了。”

“吓我一跳。”溫皎皎白了他一眼，“我這叫戰略性轉換策略，能一樣嗎？”

“為戰隊放緩節奏，感覺如何？”王傑希問。

溫皎皎關上手機屏幕，偏頭看向他：“我說不好，感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但心裡又在想，這真的是正确答案嗎？”

兩人之間靜了靜，溫皎皎忽然問：“你當初，也會這樣想嗎？”

“沒有，”王傑希垂眸，“因為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堅信那就是正确。”

“...真厲害啊。”溫皎皎真心地感慨道，“我有時候真佩服你這種心态，果然是因為腦回路跟我們不一樣嗎？”

“是在吐槽我？”

“當然，我吐槽得還不明顯？”

... ...

溫皎皎回到酒店沒一會兒，葉秋又把她接到醫院去。

在返程的路上，車窗開了一半，她歪着頭吹風。

“剛剛你也聽醫生說了，兩天後做手術。”在等紅燈的間隙，葉秋開口道。

“嗯，說是這次的手術很兇險，要做好最壞打算是吧。”溫皎皎說。

“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請幾天假。”葉秋歎了口氣，“老爺子是高齡，大大小小手術也做了不少，這次突然惡化，真的...可能是最後的時間了。”

紅燈熄滅，綠燈亮起。

溫皎皎注意到葉秋的手下意識握緊方向盤，她明白對于葉秋來說，什麼也不說才是最輕松的。

不去參與别人的選擇，不去關注他人的情緒，這樣會更輕松。

但葉秋選擇了更難、更吃力不讨好的一方。

“我知道你和爺爺的關系不好，但怎麼說也是彼此的親人，有機會陪伴度過最後的時間，卻就這麼錯過了的話，将來你也許會後悔。”葉秋斟酌着說道。

“對不起。”溫皎皎輕聲說，“葉秋哥，對不起，讓你必須對我說這些話。”

葉秋笑了一下：“沒事兒，這點小事兒還...你不生氣就好。”

“但是，我不想請假，我不會請假的。”溫皎皎緩慢但堅定道。

車子平穩地停在酒店停車場裡，葉秋說：“我還是希望你再考慮一下。生死隻有一次，不要讓未來的自己後悔。那個冠軍...”

葉秋閉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才說道：“下次還有機會的，不是嗎？而且沒有你，你的隊伍也不一定就會輸啊。”

“葉秋哥，我沒有在說賭氣的話，我作為成年人，很認真地思考了。”溫皎皎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說實話，在醫院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我也想過陪他走最後一段路。

不管怎麼說，我跟他是彼此在戶口本上最後的親屬了，對吧？

但是，也隻有那麼一瞬間。

下次還有機會？不是這樣的，無論是我還是葉修，誰都無法做出這樣的保證。整整一年，二十支隊伍，争奪那唯一的一座冠軍獎杯。

誰也說不準下一次是什麼時候，或許根本不會有下一次。但這一次，我離它已經很近了。

沒有我，霸圖也不一定會輸？這才是會真正令人恐懼和難過的地方，葉秋哥。

不是冠軍需要我，而是我需要那個冠軍。不去陪護，未來我可能會後悔，可不去比賽，現在我就會後悔。”

... ...

溫皎皎回到酒店房間的時候已經接近零點，明天一早還需要趕飛機，她草草洗漱完畢，躺在床上閉上雙眼。

她以為自己很疲憊了，眼皮沉重，一旦躺下連手指都不想再動一下。可二十多分鐘過去，她仍然沒有睡着。

空調出風口發出細微的嗡鳴聲，她睜開眼睛，遲緩地眨了眨。入眼是一個小沙發，圓形桌子，茶壺和茶罐——這裡是酒店的房間，卻像極了國外上學時租住的單間。

打遊戲是追随着葉修的腳步，打比賽是為了向葉修‘複仇’，在一切都結束後，溫皎皎原本以為她再也不會觸碰榮耀了，當時的她甚至沒有将明月皎皎的賬号卡帶在身上。

可是有一天，她再一次站在廣場的噴泉邊，仰頭看着商場大屏幕上播放的榮耀比賽視頻集錦。

是當地的俱樂部投放的宣傳廣告。

溫皎皎默默地看了一會兒，直到榮耀的标志和陌生的俱樂部logo一同跳出，表明視頻結束，她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

她的确喜歡上這個遊戲，不再是因為葉修，也不再是因為其他任何人。

但是太晚了，太晚了不是嗎？

她和家裡保證會好好完成學業，作為交換條件，她才能花費兩年時間在俱樂部和聯賽上，事到如今也不能突然撂挑子說這學不上了。

在退役後才察覺到的喜歡，多荒謬的時間差。

三年，聽着好像很短，但對于職業選手來說，浪費的時光簡直比金子還寶貴。

下一次，下一年。

職業選手能有幾個‘下一年’？

天知道她在異國他鄉每一次觀看和複盤國内聯賽，看着看着就會生出幾絲嫉妒。

是的，嫉妒，溫皎皎遠沒有網友們調侃的那麼潇灑。

她會一邊在紙上恨恨地做戰術記錄，一邊放任自己的情緒在嫉妒、悔恨和焦躁中拉扯。

嫉妒，他們能在自己熱愛的領域肆意揮灑青春熱血、閃閃發光。

悔恨，退役的這幾年時光無論如何都不會被彌補。

焦躁，同期出道的朋友們逐漸成為戰隊的中流砥柱，有天賦的新人不斷湧入這個逐漸繁榮的行業，複出時自己的實力能排在哪裡？

原本跟自己平分秋色，此時卻繼續在賽場征伐的隊友或對手們，他們又排在哪裡？

溫皎皎對葉秋所說的是自己的心聲，曾經的她動搖過，但現在的她十分清楚自身的想法。

‘不是冠軍需要我，’

‘而是我需要那個冠軍。’

... ...

“淩晨三點二十二分，明月皎皎上傳‘對微草戰術分析4.0’？”張佳樂的視線從手機屏幕移到溫皎皎臉上，“你瘋了？”

“就當我瘋了吧。”溫皎皎雙手抱臂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等到了候機室，老韓和張新傑絕對會來找我談話，你先讓我眯一會兒。”

張佳樂看着她微微皺起的眉心和閉上的雙眼，在心裡歎了口氣，果然沒再說什麼。他朝前面看了一眼，正好和放好背包，正要坐下的張新傑對上視線。

昨天溫皎皎離隊去醫院的事，是和韓文清說過的。

雖然是緊張的季後賽期間，但畢竟涉及家裡人的身體健康問題，人又已經身在B市，沒有理由不讓人去。

所以韓文清很爽快地同意了，沒想到溫皎皎會熬夜複盤。

健康和狀态管理也是選手的必修課，溫皎皎向來做得不錯，這還是她第一次如此行事。據說戰隊經理早晨起床看到群消息時也吓了一跳，差點把手機摔地上。

如所有霸圖隊員所料，在候機室裡，韓文清把溫皎皎提溜到一邊去了。

“啧啧啧，說‘談話’都是輕的，應該說是挨訓吧。”白言飛喝了一口礦泉水，“夢回訓練營啊...”

“那個時候訓練營還沒有專業教練，韓隊比現在還更經常跑青訓營。當時誰沒被韓隊訓過？她一個，張副隊一個，都算是訓得少的了。”提起往昔歲月，鄭乘風也唏噓回憶道。

“小宋也被訓過不少次吧？”白言飛話鋒一轉。

“啊？”宋奇英猝不及防在這個話題中聽見自己的名字，“還好...吧？韓隊指出的問題都确實存在，也是為了讓我們糾正錯誤，努力進步。”

“诶，你這性格...！”白言飛搖頭歎氣，“到底是随了誰啊。”

“哪兒來的長輩範兒？”秦牧雲吐槽，“這位奶奶，要不要上旁邊坐一會兒？”

另一頭，張新傑、張佳樂和林敬言遠遠望着站在落地窗前的兩個人影。

“很嚴重嗎？”張新傑問。

“你問我？”張佳樂有氣無力地假笑了一聲，“看起來是的，吃早飯的時候她就沒什麼精神，我也不好在那個時候多問。”

“提點一下就好，希望韓隊語氣不會太重。”林敬言有些擔憂道。

... ...

四強賽第二場第一輪，輪回對呼嘯。

如果說微草主場迎戰霸圖，比分焦灼，最後是微草險勝。與之相反地，輪回幾乎沒什麼懸念地赢下了呼嘯。

一時間，周澤楷榮耀第一人和輪回蟬聯冠軍的呼聲達到了頂峰，好像已經沒有什麼能阻擋一槍穿雲的子彈，任何的阻礙都已經不再是阻礙。

而這些，都不是溫皎皎眼下要關注的事情。

微草。

微草已經拿下一局，第二輪不赢回來，霸圖第九賽季的征程就結束了。

輪回再強，周澤楷再強，那也是下賽季的事。

“我今天突然覺得，”溫皎皎歪頭跟旁邊的張佳樂說話，“這座用于霸圖主場的體育館，原來也能這麼陌生。”

“很緊張？”張佳樂問。

“一般緊張。”溫皎皎笑道。

一天過去，她的情緒和遊戲狀态都很穩定，昨天淩晨的短暫脫軌仿佛不曾存在過。

常規賽的賽前握手環節大家還能聊兩句，如今大家卻無言地伸出雙手，握住，輕輕上下搖兩下，分開。

隻有跟王傑希握手時，他忽然問道：“這兩天睡得不好？”

溫皎皎擡眼看着他，還沒來得及說出‘還好’兩個字，就已經錯身而過。

顯然，握手環節不适合寒暄。雙方很快過完這一流程，回到各自的選手席位。

如果微草再赢一局，将拿到通往總決賽的資格；如果霸圖扳回一城，則代表着他們今年的征途還不會就此止步，雙方進入第三輪決勝局。

現在，每一步都可能是影響兩隊本賽季命運的轉折點。

比賽，馬上開始！

現在可以公開的情報：

溫皎皎完全沒想到會在除夕這天接到這個人的電話。

“我去陽台接一下電話。”溫皎皎晃了晃手機。

“好。”張新傑點點頭。

一月份還有點飄雪，溫皎皎走到陽台上接通電話：“喂？沒想到你會給我打電話。”

“除夕快樂，”王傑希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聽說你沒有回B市？”

“嗯，除夕快樂～反正我家沒人，也不想去發小家蹭飯，回去也沒意思。”溫皎皎說，“不過你聽誰說的？”

“柳非。”

“啊，我好像是在女選手群裡說過一嘴。”

“我本來還想着，等你回來都錯過囤年貨的時候了，要不要接濟一下你。”

“要請我吃飯啊？可以啊，下次我回B市，不請是小貓。”

“一般來說不是狗嗎？”

“說什麼呢！我可是堅定的王傑希貓貓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