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
他一拍腦袋,立即動身準備前往中書省。
“關中産的箭簇多為鐵質,這黃銅箭,倒确實像河北慣用的……”
白居易拿着箭頭吊墜端詳了許久。
“……白舍人就先别糾結這個了!”
龐嚴連灌下兩大杯茶,仍解不了口幹舌燥之感。他見到白居易後把自己先前的經曆事無巨細說得明白,包括盧謙對自己說過的原話,包括裴度是怎樣懷疑元稹的,誰知對方偏偏對這枚吊墜起了興趣。
那可是您的元微之啊,您好歹也問一下他現在情況如何吧……
“微之暫時沒事,他受過的莫須有之罪可多了,自會知道該如何調理。”白居易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麼,溫言安慰幾句,眼神卻格外凝重,就好像手中拿着的不是一個普通吊墜,而是救命的藥。
龐嚴:“啊?”
他愣在原地,隻見白居易複又沉思片刻,也不再問自己話,随後拿起吊墜起身欲走,又回頭囑咐道,“日後幫我向你朋友道個歉。我要用他的心愛之物,去開開刃,見見血。”
一天後,河北叛鎮再次成為朝野上下談論的焦點。
“我說王廷湊也太過分了,扣着牛使君至今不放,竟然還派人在河中生事!先是放火燒了他們糧号阻礙禁軍查案,又嫁禍給裴相,真是賊心不死……”
“什麼?竟是王廷湊的人做的?可我怎麼聽說是朝中有人為争權奪利陷害裴相……”
“那個押回來的禁軍都供認了,連那惡賊的兇器都拿出來了,确是河北叛鎮所用的箭簇無誤啊!”
“我也聽說了,他們禁軍中失蹤了一個人,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想來那個盧謙多半是見同僚慘死,這才不得不答應指認裴相……”
“那他們為什麼要陷害裴相?”
“還能為什麼?打仗打了那麼久不說,裴相回朝也是力主平叛之人,我是王廷湊我也恨他。”
“……”
就這樣,撲朔迷離的疑案一夜之間變作了一粒火星子,瞬間點燃了人們對叛鎮的不共戴天之仇,文臣武将個個都群情激奮起來,若是有人将他們整編一番,幾乎即刻就能發兵河北解救良臣,誅殺國賊。
河中糧道的案子盡管波折重重,但卻不能有始無終,就在衆人商量重啟調查之際,忽然冒出一個監軍使,認下了全部罪責,稱是自己利欲熏心,想出用糧号取盡百姓手中的存糧,又倒賣給前線軍隊的昏招兒,自他家中搜出的賬本、書信也嚴絲合縫映證了他的說法,簡直是再完美不過的結案。
可也有眼尖的人認出,這個監軍使私底下與魏弘簡有所交情,便想上書建議把魏弘簡一起查一查。李恒乍一聽言之有理,但細想來,若是真把魏弘簡交待了,誰來給自己搜羅宮外的新奇玩意兒、帶自己出去尋歡作樂?
加之魏弘簡本人也借機聲淚俱下發誓,稱自己交友不慎,自願罰俸以充天子私庫。他不說還好,一提到錢,李恒又想起來,這家夥曾經賺過的那些錢可與自己脫不了幹系,若他遭難,難保那張嘴不會到處亂說,可不更得留在身邊看牢了?
于是他禦筆一揮,這件案子,就這樣止步于那個倒黴的監軍使身上了。
“中立兄,你不妨這樣想,倘若微之有那般心思與手段,何至于被外放十年久不歸京?”
白居易家中小院裡,裴度臨池而坐,元稹則在遠處書架旁尴尬地翻書。用裴度的話來說,早知這小子在,自己就是死家裡也不來。
作為主人的白居易親自斟茶倒水,他拿在手中也不喝,隻陰恻恻地瞥一眼,“樂天的十分才智用在元相身上,倒總能發揮出十二分。”
“手段有真假虛實,但我們從未有過害人之心,這是真的。”
“所以這出好戲,便是魏弘簡的手筆了?”
“一定不止。”
元稹走了過來。
“魏弘簡一心圖财,裴相與我在這個位置上,于他而言,不存在絕對的矛盾。”
那會是誰?
自然是想要攀上高位的圖權之人。
“我走了。”
裴度沉默片刻,突然就要辭行。
“一起吃午飯吧,我家中剛買了鲈魚。”
“我既然來這一趟,就代表這件事翻篇了,自然不會再找你那位元微之的麻煩。”他一邊走向大門,一邊不忘回頭嗆二人幾聲,“何況現如今人人都在嚷着迎回牛使君與韓侍郎,白樂天,你可真會替我找活兒做。”
白居易笑着行禮送别。
待人離開後,元稹總算有了機會,大大方方湊到白居易身旁蹭兩下。
“樂天,多謝你。”
“這回最該謝的人,可不是我喲。”白居易轉頭望了望宅院大門,“也該到了。”
他話音剛落沒多久,一個人影攙扶着另一個出現在門口。
“怎麼了?”
盧謙一瘸一拐的,面露赧色,一旁扶着他的龐嚴解釋道,“剛剛碰上裴相出來,給他吓得一個激靈翻進了路邊花壇,把腳扭了。”
“嚴不嚴重啊?”
“沒事的,我畢竟是行伍之人,這些都是小意思……嘶!”
幾人寒暄起來。春光裡日頭暖暖的,池畔幾叢鸢尾綻開了玲珑花朵,蝴蝶蜜蜂翩飛其間,格外惬意。
“先生,我營中那位丁兄弟的下落,至今仍沒找到麼?”
元稹輕歎一口氣,搖了搖頭。
這些天裡,他格外盡力地一直在托人幫忙尋找,卻也心知,那人多半是找不回來了。
“說來他是為了幫我才遭此劫難的,我……”他一時有些傷感不能自已,但也心知在衆人面前哭訴實在無濟于事,于是便試着打起精神,随口問好友道。
“你當時怎麼想到來找白舍人?我給你東西時都沒想到……”
龐嚴笑起來,“你說那次啊?”
“自然是因為,但凡牽扯元先生的事,找白舍人總是最可信、最可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