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中大肆采買鐵礦,這是準備趁着河北一亂,就立刻動手響應麼?”
“不急,”李吉甫取出那盞溫熱的酒替他滿上,“魏博軍士氣正盛,河北暫時還亂不起來,吳少陽年事已高,其子吳元濟倒是更值得注目,不過他父尚在,想來應不會輕易動作。現在啊,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這個。”
桌案上,幾本書冊正随意擺放着,其中一本攤開的上頭還有李吉甫剛剛塗改過的痕迹。
武元衡望着這幾本書一笑,“《元和郡國圖》,我在西川時就常聽你提起,如今終于得見。”
“丘壤山川,攻守利害之本也,若能将天下寸土皆精研于紙上,何愁四海難定。”
這時,門外傳來一道年輕俊逸的男子問安聲,“阿耶,武相國!”
李吉甫随口應了招呼那人進來,來人這才開了門,進屋朝兩位長輩行過禮。
那人行完禮後直起腰,方顯出芝蘭玉樹般挺立的身量與氣度。他相貌周正如霁風朗月,舉手投足間從容自若,優雅又貴氣,隻望一眼,便知定是哪處鐘鳴鼎食之家養出的謙謙君子。
“文饒,多年不見,”武元衡熱情地招呼那人就近落座,俨然就是一個寬厚親和的長輩,“在外遊曆這麼久,如今在京中安定下來,可得好好陪在你父親身邊。”
被稱作“文饒”的青年卻收斂了笑容,闆正身子向兩人鄭重其事道,“二老請恕晚輩任性妄為,晚輩前來,正是想同二位商量入職蘭台一事。”
李德裕頓了頓,“我暫時還不想留在京城。”
“怎麼?覺得秘書省清閑過頭難以一展宏願?”
武元衡有些意外,半開玩笑地詢問他緣由,反觀李吉甫卻好像早就預料到一般,隻笑着沉默不語。
“家父仍居相位,身為人子理當避嫌,秘書省的差事雖然清閑卻終歸要與家父共留京中,難免會多出一些麻煩,此其一;其二,晚輩自覺資曆淺薄尚需曆練,幾番外出,甚感天地之大、民生之艱,若能在入朝之前走遍大唐寸土,也将助益無窮。”
他一番話說得武元衡一愣,當即撫掌贊歎不已。
“不妨這樣,”李吉甫聽完兒子的解釋,方才慢條斯理建議道,“先留在秘書省一年,一年後,是去是留你自己定奪,為父決不幹涉。”
李德裕望着父親陷入了沉思。盡管從小就有主見慣了,但他也深知,自己的父親,在許多事情上都是對的。
“好好考慮考慮,不過今日你武家阿叔既然在,那就陪我們兩個老家夥喝一杯,其他的暫且先放一邊。”
說罷便笑着端起酒壺遞了過去,卻被李德裕握住手一摁,“阿耶你肺疾一直不見好,還是少喝些吧。”
“哎喲,伯蒼你瞧,孩子長大了,這就開始抓父親的不是了哈哈哈……”
宅院中的笑談聲持續到日頭西沉,待武元衡歸家時,陣陣街鼓聲已急促響起。他獨坐在馬車内,仔細回憶着白日裡同李吉甫的談話。
看樣子首當其沖要解決的,不是河北,而是淮西了。隻是除了這兩個明面上的,不知還有多少隻手正蠢蠢欲動?
淮西,中原腹地的一處富饒之鄉,原本能成為大唐的絕佳勝景,卻偏偏落入豺狼之手二十餘年。那吳家兄弟仗着地利與城防肆意劫掠四方、聚斂錢财,多年下來已然成了淮西的土皇帝,就差給自己開宗立廟了。
可偏偏,二十多年裡朝廷卻始終奈何不得。每當想到這裡,李純便一陣心頭火起,尤其在近些時日得知河北的境況暫時被田弘正穩住後,對淮西的執念就更甚了。
“十路兵馬不夠那就二十路,無論如何,這次一定要将淮西一舉拿下!”
“人不是越多越好的,陛下,”裴度溫言勸誡道,“密報稱吳少陽已死,其子吳元濟秘不發喪,已有圖謀不軌之象,可越是這樣的關頭我們越要沉住氣,突然大規模調兵遣将難免打草驚蛇。”
“那要待到何時?”
“先按李公所言,先調李光顔、烏重胤、令狐通、柳公綽赴陳州、汝州、壽州與安州統領四地兵馬。”
“這樣一來,便從北、東、南三路将淮西圍困其間,”李純冷靜下來,回憶起李吉甫的部署,“那這西路交給誰?”
“嚴绶。”
裴度回答得有些不情不願,似是心有異議。按照他的标準來看,李光顔、烏重胤、令狐通與柳公綽皆有實戰的經驗,擔負統軍重任算是名正言順,可這個嚴绶卻徒有口舌之利,連戰場都沒上過,所謂軍功都是混的,如何能征讨淮西?
李吉甫給出的解釋是,嚴绶曾與吳少陽有故,由他先行招讨,可使王師後續的行動師出有名。
“對了,李公他近來身體如何?可有好些了?”
李純忽然想起李吉甫已告病許久,關切問了一句,卻隻見裴度神色黯然地搖了搖頭。他心裡一沉,随即換來侍宦。
“備馬,朕親自去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