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對外界的一切恍若未聞,韓泰與統軍的對話,他一句也聽不到。他的視線是模糊的,友人的血和自己的淚混在一起,淋漓不盡地滴落在心頭。
小張的眼睛仍舊睜開看着自己在,臉上帶有一絲如釋重負的欣慰。
可他,明明才剛成婚啊!
幾天過去了,劉禹錫也沒能如自己承諾的那樣,“去去就回。”
那天在大理寺,孫諒一口咬定劉禹錫曾暗中要求比部修改河朔三鎮的軍府賬冊,也有刑部官員作證說曾見到他反複出入比部十分不尋常。
劉禹錫氣得都笑了,這樣漏洞百出的指控,若發生在别人身上,他甚至都懶得當一件八卦新聞去關注。
然而,自己沒做過的事情要怎麼證明?
可河朔三鎮因長期叛離大唐,幾乎成了朝廷中的絕對禁忌,任何人隻要與這三個地方沾上一點不清不楚,那就無異于掉進黃河。
最終,因為缺少确鑿證據,無法真正定罪,但因事涉河朔三鎮實在無法大事化了,大理寺決定将劉禹錫暫時關進禦史台軟禁起來,再另行處置。
盡管整件事看上去實在荒謬至極,可劉禹錫始終隐隐約約覺得,外頭出了大事,自己眼下才是最安全的那一個。在禦史台軟禁的生活不辛苦,甚至自進來之後沒有過一場審問,一日三餐有人送,還都是新鮮吃食,衣物被褥什麼的更不必說,甚至連洗澡水都有。唯一的不便,也就是徹底斷了與外界的聯系,這些天裡外頭發生了什麼,自己一概不知。
這天,他正百無聊賴地躺在榻上翻來覆去攤餅,忽然聽到窗外一陣窸窸窣窣,似是有人在蹑手蹑腳靠近,與此同時,幾句輕聲細語也落入耳中。
“微之,你說,是這間嗎?”
“要不敲敲窗子問一下?”
“你來敲!”
劉禹錫“砰”地一聲推開窗子,差點給窗外的來客驚了個人仰馬翻。元稹和白居易雙雙作一副小厮打扮,提着大包小包還有一個食盒。
“你們是來看我的?”他抽抽嘴角,如果不看場合,他會以為眼前這二人正準備出門郊遊。
“正是正是!”兩人穿過小門将手上的包裹往桌子上一放,開始依次介紹道,“這包換洗衣物是令堂準備的,這盒點心是尊夫人做的說你愛吃,哦還有這個,我們幾個近來的詩作,怕你無聊送你消遣玩……”
……自己怎麼可能有心情寫詩啊!
“他們就這麼讓你們進來了?”
“我們說是你家的家丁,來送些日常用品,”白居易随手一關門,回憶起剛剛進門所見情形向他解釋道,“雖然名義上是軟禁,可大家都不相信你會做出勾結藩鎮這種事,禦史台的人也沒怎麼為難我們,隻說讓我們注意時間不要留太久。”
這樣看來,似乎孫諒的目的隻是将劉禹錫軟禁,而不是要他死。
“外頭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就知道你關心這些,”元稹拉開一個坐席,示意他們坐下細說,“限價令還在,那些新政啊什麼的都還在,這些你大可放心。隻是近幾天韋尚書好像和王學士吵翻天了,不知這算不算大事?”
“吵翻天了?”劉禹錫詫異。
“就是那個西川的誰來着……哦,劉辟,入朝進見來了,好像提了什麼總領三川,沒過兩天就連夜出逃了,然後他們二人就大吵了一架,是這樣吧?微之?”
“晦叔是這麼說的。”
“這是晦叔打聽的?他咋什麼都能打聽到……哎算了算了這不是重點,總領三川是怎麼回事?誰總領?”
“韋臯吧,劉辟從西川來的,是韋臯的人,”元稹仔細回憶着,“他離開的時候确确實實是逃出的,不是按着正常的使者離京流程來的,至于二公吵架的話題……這就真不知道了。”
逃離出京,這是遇到什麼了?在京城還能有什麼危險嗎?還有他們二人吵架……劉禹錫一臉痛苦地皺起眉,将整張臉埋在掌心良久。近來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簡直比他過去十年間所碰上的煩心事加一起還要多,累,真的累。
他突然擡起頭,像是想起了什麼,“子厚還好嗎?”
“實不相瞞,我們來這一趟正是子厚所托,他近來看上去精神不太好,其他的……似乎也沒聽說出了什麼事。”
聞言,劉禹錫總算松了一口氣。
“哦,他還讓我們給你帶句話,不提醒還差點忘了。”
“什麼?”
“他說,你在這裡安安心心的就好,很快就能出去了。”
劉禹錫看着元稹和白居易的眼睛。
“他真的沒遇到什麼事嗎?”
兩人相視一眼,皆搖搖頭。
沒什麼事啊。
可為什麼,自己的潛意識裡卻這麼擔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