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戰過後,地上沒有一具屍體,隻有遍地粘稠,像是下過雨後的泥濘地。初家弟子被那團黑煙,還有看不見的敵人,用不知什麼招式,化成血水潑在地面。
先前層層嚴密的圈,到如今隻剩下稀稀拉拉一層。
無須用力去看,圈中心的情景一目了然。就見初桐倔強地挺直站着。
那強悍的在人群中來去自如的敵人,帶着那幾道人影,在他們的兵荒馬亂中悄然走了。等稍稍平息下來,衆人便覺得一陣窩悶,因為敵人壓根沒将他們放在眼裡,宛若貓耍耗子般,盡興地玩了一通,然後甩甩衣袖,輕飄飄走了,而他們連根毛都沒摸着!
月朗呲牙咧嘴地單腿蹦到楚南星身邊,因為實在太痛,本該氣憤不已的大訴一番,結果咬牙切齒地就吐出一句,“過分!!”
說完,他就痛的連連倒吸幾口氣,随後就往地上一坐。
商陸放開楚南星,去扶他起來,倒不是多心疼,隻是這地上又是血,又是碎肉的,等月朗反應過來,怕是得嘔吐不止,不知要牽連出什麼陳年舊痛,他實在後怕的緊,所以趕緊把人拉了起來。
“你脫我衣服幹什麼?”
就在一片凄靜裡,冷不丁就聽見月朗弱弱的不解聲。
楚南星轉過身,一衆清掃戰場的初家弟子,紛紛側目而望。
隻見月朗那件外袍一半已脫了下來,滿臉困惑地盯着商陸看。
商陸愣了愣,旋即繼續把衣服從月朗身上脫下來,面對十幾對眼睛,平靜道:“衣服髒了。”
“哦。”月朗聽完,配合商陸把手從袖子裡抽出來,等商陸拿着脫下來的衣服,準備走的時候,他才後知後覺地道:“我剛才沒沾上血啊?”
但沒人理他。商陸一言不發拎着他的衣服走了,楚南星翻了個白眼也走了,觀望的初家弟子也收回了目光,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去了。
月朗,“哎,幹嘛不理我?”
商陸背對月朗揚了揚手裡的衣服,“你穿的是我的衣服。”
聞言,月朗這才想起來,回來的路上,他一直一馬當先跑在前頭,枝葉上蓄積的露水,理所應當全落在他身上,宛若淋了場雨,于是他死賴把商陸的外袍要了過來。
“怪不得我穿着覺得長呢。”
月朗悄悄咕哝了一句,跛着腿追着商陸的背影走了兩步,蓦地又站住了腳,從他身邊走過的初家弟子,以為他是傷疼的走不動了,便伸手過來要付扶他一把。被他微笑着拒絕了。
那名弟子狐疑地盯着月朗看了少頃,仍堅持地要伸手扶他。
“不用不用,我能行我能行。”月朗一邊拒絕,一邊跛着腿往後蹦了一步,以證明自己還沒到走不動的地步。
那名弟子的目光仍是懷疑,隻是見月朗固執如此,遲遲疑疑地收回手,“你要是走不動了,就站在這裡歇一歇,我叫人過來背你。”
倒不是他不願自己背,隻因他也受了傷,要不然他方才就不隻是伸手了。
月朗依舊搖頭,“多謝關心,我哥來接我了。”
那名弟子回頭一望,就見商陸正向着這邊走來,于是這才放心地拖着傷軀走了。
“怎麼了?傷的很重嗎?”
商陸走到月朗身前,一邊問一邊蹲下身,去查看月朗腿上的傷。他之前見月朗還有力氣蹦回來,便以為他傷的不至于多嚴重,剛才見他遲遲沒跟上來,便有些擔憂了。
月朗嘴角扯起一抹稍縱即逝的笑,感受到商陸把他褲腿挽了起來,才慢慢低下頭,盯着商陸的發冠,“哥,你剛才有看見襲擊我們的人麼?”
商陸小心地将月朗的左褲腿挽到膝蓋上,就見月朗的膝蓋一片血紅,隐隐開始腫了起來,小腿上也有三處同樣發紅的圓點,眉頭不由地微微皺了起來,将手覆蓋了上去,”人沒有看見,但聞到了一股很淡的香氣。你在最前頭,有看清那一排黑影是什麼嗎?“
月朗感受暖暖的熱意從膝蓋緩緩向上攀延,那些讓人不适的痛感,漸漸被這股暖意擠走,“那排黑影很奇怪,看着離得很近,但感覺卻像是隔了好遠的距離。那團黑煙也很古怪,像是為了掩蓋這香氣一樣,故意把人攪碎成血沫一樣。”
膝蓋上的血紅轉淺紅,商陸又細細看了小腿上的圓點,見沒什麼大礙了,才将挽上去的褲腿拉下,“好了。下次别忍着了,疼就說。”
“其實也沒多疼……”
月朗先是嘴硬的說了一句,頓了一頓,兀然道:“我想起白頭翁了……”
商陸起身的動作一僵,愕然地擡頭看着月朗,嘴唇張張合合數次,卻不知說出那一句才算妥當,隻幹巴巴地道:“……什麼時候?”
“在山上的時候吧……”月朗想了想,有些懷疑地道:“記起一點點,不算多……”
商陸直起身,看着月朗發紅的眼眶,抿了抿唇,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鼻頭一酸,喉頭發緊道:“所以,你剛才沖那麼前,是因為記起來了?”
月朗空洞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商陸,仍是搖頭,“記不得太多……隻是腦子裡突然出現了一場紅雪,一排排遠遠的,黑黢黢的人影,他們站在那片紅雪外……”
他着停了一下,無聲地深吸一口氣,好似攢聚起了力量般,才能平鋪直叙,毫無波瀾地繼續往下說。
他說……我看見母親的臉了,比我想象中還要漂亮。
他的聲音裡沒有悲,也沒有痛,木然地猶如冰泉下流淌過的水,隻因為他早已接受父母,族人的離世,雖不明白他們因何離世,但他記得父母,族人是被殺的,可他連家在哪裡都不記得了,更遑論滅族的仇人呢。
他離家不歸,也是因為這個緣由。那是個很稀松平常的一天,在飯桌上他突然問起,他的父母是被誰殺的。他記得當時爺爺的面色很複雜,久久沒有說話,隻一味地給他的碗裡添菜,仿佛是想用那一碗的菜堵住他問話的嘴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