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嵩将籃子裡的東西拿出來擺在墳前的石案上,他一邊擺着一邊絮絮道:“雲丫頭,大喜事啊,你兒子來看你了。先說好啊,這可不是我去叫的,他自己走來的……”
林嵩點了香,插好燭,墳前燃起一團小火堆。呆立了好一會的楚南星忽然對着墳瑩砸跪了下去。他這一跪來得迅猛,雙膝半點緩沖都沒有,直直就跪了下去,吓得其他三人還當他受了襲擊一樣,紛紛伸出手想拽住他。
楚南星将墓碑上的名字,看了又看,心裡說上有什麼情緒,隻覺茫然。墓碑是冷的,碑上的名字是生硬的,他的心似乎也是生硬的。墳中之人是他的親生母親,與他血脈相連,本該是這世間最親密的感情,可他竟無半分動容。
待那堆火将要燃盡,楚南星喉頭滑動幾下,終是開口道:“母親,兒子來看你了。”說罷,伏頭拜了下去。
楚南星磕完頭,也沒起身,仍筆直地跪着,臉上看不出有什麼情緒。
林嵩走了過來,按着楚南星的肩膀,吃力地蹲下身,指着墓碑側旁插着的長槍,“那杆長槍,是你母親的。”
楚南星随着他的指尖望過去。那杆長槍已生了鏽,看不出往昔的風采,隻是從輪廓上,與他的那杆長槍有些相似。
修者的兵刃,猶如一隻靈寵,随主人生而生,若主人亡故,靈寵便會殉主。所以那杆長槍并非生了鏽,隻是追随主人而去了。
林嵩拍了拍楚南星的肩,又道:“星兒,把你的槍拿出來,給你母親看看。”
楚南星此刻的腦子已然糊塗成一片了,耳中聽到了什麼,便依言照做。
他的長槍是由海底龍石鍛造而成,通體呈靛藍色,槍身透亮像是水晶一般,在光的照耀下,似有流光在槍身中流淌。槍頭是常規的樣式,隻在兩側多添了三齒,宛如海底巨獸鋒利的兩排利牙。
看着楚南星手裡的長槍,林嵩有片刻的失神,手碰了碰鋒利的槍尖,紅着眼喃喃道:“這槍真漂亮。”
楚南星低頭看了一眼,“母親的長槍,是什麼樣子的?”
林嵩仿佛是在撫摸一頭小獸般,眷戀的無法從長槍上撤開手,“也是龍石鍛造,不過是紅色的。”
楚南星呆了呆,“我沒見過紅色的龍石。”
林嵩,“紅色的龍石不在海裡,在大淨澤。你母親出身大淨澤。”
楚南星,“我的長槍和母親的,像嗎?”
“像……”林嵩的嗓音裡已然有了哭調,他撫在長槍上的手,又顫抖了起來,“簡直一模一樣。”
楚南星暗暗攥緊了槍身,“海川與白家是何關系?”
林嵩,“君子之交。”
楚南星宛如沒了七情六欲的小木偶,隻是按着腦子存留的指令,木讷的一個一個問着問題。“我父親叫什麼?”
林嵩,“南書。因為他無父無母,所以隻有名,無姓。”
楚南星,“那他的屍骨在何處?”
林嵩搖了搖頭,“找不到。”
楚南星擡眼看向眼前的墳茔,沒有再問了。
從在楚雲容墳前,到最後回到林嵩的小院後,楚南星一直都是副木呆,看不出情緒的樣子。他坐在桌邊,手裡握着一個大約食指高的小木人,桌面還有幾個同他手裡相似的小木人。
這是林嵩為楚南星雕的滿月禮。
小木人雕刻的十分精細,五官刻畫的活靈活現,衣裳的皺褶、紋樣、配飾這等細小之物纖毫畢現。
這樣的小木人共有十個人,每個形态不一,将其放下,在額上的花钿一點,木僵的小木人便會翩然起舞。或許于十九歲的楚南星而言,這樣的舞姿覺稱不上優美,但對幼兒時的楚南星,這套小木人便是最有趣的玩具。
“在想什麼?”商陸從竈屋拎來燒開的水,給楚南星倒了一杯後,一邊将桌面的小木人收回盒中,一邊溫聲問道。
“很多,很亂。”楚南星把手裡的小木人遞給商陸,讓他一并收回盒中。随後似自問,又似詢問,道:“我是不是有些冷漠了?”
“嗯?”商陸不解地看向楚南星,“為什麼有這樣的想法?”
楚南星停了停,然後道:“她是我母親,是給予我血肉的人,可我,對她卻沒有什麼感情,甚至一滴眼淚都擠不出來。”
商陸把收好的盒子推到楚南星手邊,随後在他身側坐下,“這不是你的問題,别通過他人的情緒來怪責自己。感情也并不是有血緣便有的,你做的隻是一般人都會有的反應,沒人會對一個剛認識陌生人,懷有絕大的感情。”
楚南星扒拉過那個盒子,慢慢趴在桌子上,“我不知道該怎麼做,這一切來得忽然又莫名其妙。”
商陸将手放在楚南星的背上,輕輕拍了拍,“不需要做什麼,你就當個聽客。不要急,慢慢來,你會想明白自己該做什麼的,時間還長不是嘛。”
楚南星抓過商陸的一隻手,墊在下颌,“我的名字裡各占了他們姓名中的一個字,那這個星,又是指的誰呢?”
“我母親啊。”
月朗的聲音兀然響起。楚南星跟商陸循聲看去,就見他抗着鋤頭,肩上背着竹簍,腰上系魚簍,衣擺掖進腰帶,褲腳高高挽起,赤着腳站在門口。
從墳前回來後,他就跟林嵩出門挖芋頭去了。
“你看看我的名字,裡面有個月。”月朗把鋤頭放在門外,赤着腳吧嗒吧嗒地走到楚南星面前,“你我的母親是好友,曾定下月星之約,來延續她們這份友情。”
楚南星瞪着渾圓的眼,“你之前怎麼不說。”
“幫我接下。”月朗扯下一邊竹簍的肩帶,對商陸說道。待卸下半簍的芋頭,他伸出濕漉漉的手,在楚南星面前甩了一下,“我以為你知道了啊,我倆這名字多像啊。”
楚南星抹去臉上的水,聞言,一時有些語塞,“我,我知道個鬼啊。”
月朗曲指虛空點了楚南星兩下,“你這腦子怎麼時靈時不靈。”說完他又動手去解腰上的魚簍,但系得太緊,一時解不開,隻能求助商陸幫忙。
“哥,哥,幫我解一下,太重了。”
商陸一邊幫月朗解系在腰上的魚簍,一邊問道:“這裡面裝的什麼?”
“泥鳅。”月朗回道:“阿公養的泥鳅。”
楚南星微微站起身,去看魚簍,“泥鳅肉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