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鴻曉看着四周的環境。還是跟破屋那一樣，有的地方有點像，整體來說又不像。
馬駿和陳雯看來也是一樣。一開始她們還指指點點相互讨論，想用三個臭皮匠的精神把記憶裡的路跟現實對應起來。但是漸漸發現這是徒勞。
還是跟着鄒靖走吧。
“朱老師，您剛才說，還有一種可能解釋記憶複制的失真。是什麼呀？您想到什麼簡單的類比來解釋嗎？” 陳雯大概無聊了。
朱迪笑了笑，“簡單的類比沒有找到。不過我倒是想出來一個故事。”
“真的麼？那快說來聽聽。” 陳雯打開腦洞，準備吸收營養。
“包括記憶在内的意識活動，大家一般都從生物學角度，神經網絡的角度，去研究。但是也有人認為，意識活動應該從更深的層面去理解。人類科學史上研究最深層次，最微觀現象的學科，就是量子力學了。所以有人就嘗試用量子力學的原理來解釋意識現象。“
”但是量子力學的一些數學思想和邏輯，跟我們的日常生活很不一樣。比如，我們日常生活中，說要複制一個東西是很容易的。你們電腦課上不是學過文件複制的指令麼？但是在量子力學裡，有一個不可複制原理，或者叫不可克隆原理。”
大家都等着朱老師繼續講解深奧的量子力學，沒想到他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你們聽說過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麼？“ 他問。
“這是。。。。。。算命？” 陳雯驚訝地睜大眼睛，仿佛害怕自己腦洞之王的皇冠會被異軍突起的教授一把奪去。
“四象生八卦。這是易經？” 走在前面的鄒靖，明明一直在凝神找路，卻不知怎麼聽到了。
“是的，出自周易。兩儀就是陰和陽。四象就是太陰，少陰，太陽，少陽四種卦象。用更通俗的話來講，也可以理解成陰陰，陽陽，陰陽，陽陰四種卦象。要解釋不可克隆原理，我想了很久，隻能用算卦來作一個粗淺的比喻了。“ 朱迪點點頭。
在朱迪給華鴻曉的幾本大部頭書裡，提到了量子力學。平常偶爾也聽到人提及這門深奧的學科，都是當玄學來談論。
易經，那更是玄學了。
難道科學的盡頭真的是玄學？
“我們來假設一個故事。故事裡有個算命先生幫人求簽，就是拿着一筒子簽搖啊搖，直到掉出來一根簽，再看上面寫的字。為了簡便起見，我們假定隻有兩種簽 - 一種叫陰簽，上面寫了個“陰”字；一種叫陽簽，上面寫了個“陽”字。“
朱迪剛說到這，陳雯就笑了起來。
”哈，朱老師，那這個算命先生肯定沒有生意。任何人找他算命，他給的預測就一個字：要麼是陰，要麼是陽。“
”對的。“ 朱迪點點頭，”不過在這個故事裡，要掉出來兩根簽才算。所以可能有四種情況，或者說求簽結果就是四象中的一種：陰陰，陽陽，陰陽，陽陰。“
“陰陽和陽陰，這兩種卦象不能算作一個？不都是一陰一陽嗎？” 華鴻曉想起高中的排列組合考題。
“不能算一個！在易經裡它們對應的是少陰和少陽。雖然都是一陰一陽，但是順序不一樣！“ 鄒靖一邊看路，一邊插話。
”呀，鄒靖，沒想到你對易經還有研究呢！“ 馬駿笑着說。
”研究過一點。但不是很懂，裡面的學問太博大精深。“ 鄒靖轉過頭來，眼睛裡閃了一下光。
這麼多天了，頭一次看他不是苦大仇深的表情。
”好。然後這個算命先生就說了，我還有一個本領。你把手裡的簽，不管是陰簽還是陽簽，放到一個空盒子裡去，我吹一口氣，就能變出跟放進去的簽一摸一樣的簽。你放一根陰簽，我吹氣以後就變成兩根陰簽。放一根陽簽，就會變成兩根陽簽。“ 朱迪繼續講故事。
“那如果你手裡是一陽一陰呢？” 陳雯問，語帶興奮。
“來，華鴻曉，你來算算這種情況，求簽的結果會是怎麼樣？記得哦，要搖出兩根簽來。” 朱迪給了一個挑戰的眼神。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華鴻曉緊張地開動腦筋。
“第一步是，把兩隻簽都放進同一個盒子是吧？放進去的是一陰一陽，複制出來的也是一陰一陽，所以盒子裡有四隻簽，兩隻陰，兩隻陽。這個時候如果搖盒子，掉出來兩隻簽，可能是兩陰，可能是兩陽，也可能是一陰一陽？“
”别忘了，一陰一陽的卦象也有兩個可能，一個是陰陽，一個是陽陰。簽掉出來的順序也很重要！“ 易經大師鄒靖立馬就看出了問題。
”對對對。所以卦象可能是陰陰，陽陽，陰陽，陽陰。四種組合都可能。“ 華鴻曉連連點頭。
”是的。更準确的說法，四分之一的幾率抽到陰陰，四分之一的幾率陽陽，四分之一的幾率陰陽，四分之一的幾率陽陰。這就是所有可能的卦象。“
教授點點頭，看了看大家，感覺像是要敲黑闆講重點了。
”因為我們是在說量子力學，那我們要加一個條件，就是算命先生這口氣，也就是所謂的克隆操作，是線性的。“
線性的？這個詞聽起來很熟，但是出現在這個算命的故事 裡，不知道什麼意思。大家面面相觑。
朱迪笑了笑繼續說：“其實很簡單。意思就是，如果把手裡一陰一陽兩根簽，分别放進一個盒子裡，然後對每個盒子吹口氣，那這個求簽結果，跟剛才華鴻曉算的那種情況，應該是一樣的。馬駿，要不要你算一下？”
朱迪話音剛落，馬駿還沒表态，陳雯就跳了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你把一隻陰簽放進一個盒子，一隻陽簽放進另一個盒子，那仙人吹氣以後，一個盒子有兩隻陰簽，另一個盒子兩隻陽簽。”
華鴻曉覺得好笑，算命先生在陳雯嘴裡變成了仙人。
“那如果你去求簽，會有哪些卦象呢？注意現在你有兩個盒子，所以你要先選一個盒子，再把裡面的兩隻簽搖出來。” 朱迪繼續啟發式提問。
“如果選其中一個盒子，掉出來的卦是陰陰。那選另一個盒子，掉出來的卦就是陽陽。” 馬駿總算找到機會接茬。
“對。更準确地說，一半的幾率抽到陰陰，一半的幾率抽到陽陽。你看，這跟華鴻曉算出來的不一樣，因為他算出來的卦象裡，有1/4的幾率抽到陰陽或者陽陰。所以，算命先生吹氣這個克隆操作，是無法完成的。”
華鴻曉似懂非懂，但還是不甘心。
”那馬駿求簽的時候，可以拿一個盒子搖出一隻簽，再換個盒子搖出另一隻簽。這樣一陰一陽的組合不就有了嗎？這樣求簽的概率分布就有可能跟我一樣了？“ 他拿出了要跟玄學戰鬥到底的精神。
”哈哈哈！“ 朱迪大笑了起來，”我被你問倒了。我想把嚴謹的數理證明用這個簡單的小故事表現出來，所以會有些漏洞。如果要更嚴謹的表述，這個故事就會變得很不貼近生活。比如，我就會說，你手上的不是一陰一陽兩隻簽，而是一隻簽，但它是陰陽兩種狀态的疊加。”
“我知道！薛定谔的貓！死和活兩種狀态的疊加！“ 陳雯腦洞大開。
那隻半死不活的貓，華鴻曉也聽說過。
“不管怎麼說吧，在量子世界，不可克隆原理是經過嚴格證明了的。如果真像有些人說的那樣，意識活動也受這些量子力學規律的制約，那記憶不可複制，至少不能精确複制，也不奇怪。” 朱迪作了總結陳詞。
“那我以前作意識實驗，捕捉到的别人的回憶，會不會都是錯的？” 華鴻曉覺得有些恐慌。
“你很多時候捕捉到的是别人的感知，也就是所見所聞，不見得是記憶。就算是記憶，即使有點失真，也不見得嚴重。你看鄒靖，不就通過捕捉别人的回憶找到路了嗎？” 朱迪安慰了一下這個實驗室的頂梁柱。
“到了。我們到了！” 鄒靖忽然停下腳步指着前面。
華鴻曉循聲望去。
一段一人多高的土牆出現在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