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荦和韶音被李棠遣人送回蒼梧城。
李棠雖然不喜這兩名女子,還是命人告訴她們,待時機來臨,九幽地界的鬼教必将被盡數剿除,此後再不會有無辜女子受害。
那将士将她們扶下馬車,傳完話,便轉身上馬而去,一句多餘的話都無。陳荦默然聽着,鏟除鬼教,于常人來說難如登天。可李棠是大宴的太子,李棠說鏟除,那就真的能鏟除的吧……
陳荦剛要扶着韶音進城,五六個申椒館的護院在城門口遠遠看住了他們。
韶住飛快牽住陳荦往城門處躲去:“楚楚,這城中沒什麼好回去的了。姨娘引開他們,你就想辦法逃離蒼梧吧,别回來了。”
陳荦從來沒想過要跟韶音分開,“逃……能逃去哪裡?姨娘,要走我也跟你一起走!”
韶音決絕地搖頭,“傻子,姨娘這把年紀,除了申椒館還能去哪裡,你不一樣,你聽姨娘的,這樣……”
兩人正在城門處拉扯,突然看到四娘從遠處走來,身後又帶了五六位打手。
陳荦此時才想起一件事,她已被四娘賣給别人,此時申椒館已不是她的家,可以不必回去了。
四娘看到陳荦,臉色先是一變,顯然是沒想到她還能活着回來。她接到報信時還不太相信,此時看到陳荦一襲紅裙,顯然是發生了些不尋常的事。她随即将那臉色壓了下去,擺出主母的架子。陳荦被救,現在一時搞不清楚救她的是什麼人,現在不好輕易碰她。可韶音不是,韶音沒被賣出,身籍還完完全全在申椒館押着。
四娘一揮手,兩個男人一左一右抓住了韶音。
陳荦看不得韶音伶仃的臂膀被人粗暴地擰在手裡,她當即做了決定,走到四娘跟前,問她:“四娘,如果我跟你回館中去,你能不能叫人放過姨娘?隻當她外出了一趟,不加懲罰?”
四娘眯起眼睛盯着陳荦,面無表情,“小姑娘現在倒敢跟我談條件了……”
陳荦被她盯得後背一涼,想起申椒館中管教犯錯的女人,那些雜役失手将人打死打殘,官府是沒有人管的。草席一裹,将屍體丢到山溝,便算了事……
“我被你賣給别人,現在可以不必回申椒館了。四娘,你隻須答應不傷害韶音,我便跟你回去,隻當一切沒有發生過,可以嗎?”陳荦不想韶音被打,語氣重帶有懇求之意。
四娘試探着問:“你怎麼回來的?”
陳荦知道她在試探什麼,卻什麼都不想透露。“我是偶然被過路的人所救,人家救了人,便離開了,不知道我是申椒館的小妓。”
四娘顧盼四周,沒發現有異常。陳荦雖然不是清嘉那樣的容貌,但她也不想白白損失一口人。
“好吧,”她軟下口氣來。
“韶音也是館裡的老人了。看在你們母女情深,日後隻須好好聽話,我便跟東家說說明,放她一碼。此次她私自逃出,便既往不咎算了。”她轉而交代,“帶上她們倆,這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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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荦和韶音回到申椒館她們的屋子,床鋪暗格裡的财物早不見了。大約是四娘讓人來找韶音時翻出拿走的。
韶音抱住陳荦,咬緊了牙悔不當初。若是在九幽山找到陳荦那時就逃走呢?若是不讓人送她們回蒼梧城來,不讓申椒館的人發現她們呢?
陳荦平靜地收拾屋子,将暗格推回去,将被褥重新整理好。
韶音背過身去擦眼淚,想來想去,沒有那麼多若是……她帶着兩個女孩,生在館中,長在館中,除了這裡,她還能去哪裡?她之所以又回到城中,是因為,在這世上她隻有這一個去處。除了申椒館,再無任何一個地方能收留她。
陳荦看到韶音難過,她裝作沒有看到,沒有點破她。有那麼一瞬間,她是想逃的,逃出蒼梧城,隐姓埋名也好,不再做娼妓了。可看到韶音形銷骨立的樣子,陳荦便打消了這念頭。十五年前,韶音從山溝裡将她和清嘉撿回來的那天,韶音和她們的羁絆便濃于血水了。
韶音是她和清嘉的親娘。清嘉得遇良人,離開蒼梧,那是她的福氣造化。對陳荦來說,申椒館是韶音唯一的歸處,而韶音的身邊是她唯一的歸處。韶音沒有選擇,她也沒有。
晚間,四娘派人過來說了一件事。東家和她一起定了陳荦和其餘兩位小妓梳攏的日子,就在仲秋節過後,八月十七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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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荦又一次從蕉葉閣中偷溜了出來。
她經過賣為人祭這一劫難,已經許久沒有去城北了。陳荦從自己藏書的地方取出筆墨和律冊,抱在懷裡向小溪走去。今日大約是休沐,村塾裡沒有誦書聲。
陳荦在那石闆橋處坐下,展開書冊,濡濕筆尖,将紙張鋪在面前一塊平整的石頭上。溪水潺湲,微風習習,不知名的鳥雀在周遭叽啾鳴叫。陳荦在那紙上一筆一劃練字,一旦沉浸進去,便練得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