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這兩日都沒有遇到随你一起來的十位同伴?這天坑如此竟如此詭異麼,他們應該沒事吧……”
她一句話戳到了杜玄淵心裡正在想的事。若是因他決策失誤,在這天坑之中損了李棠身邊的十名精銳,那就是他的罪過了……
杜玄淵盯着那火光,沒有回答。
陳荦看他神色十分不好,有些後悔自己失言,她不該在這種命都難保的絕境提起他親近之人。便挑開話題道:“杜玄淵,你從前來過蒼梧嗎?見過蒼梧城中放焰火嗎?”
“什麼焰火?”
“就是過年的時候,仲秋節、乞巧節,還有每年節度使府大帥的生日,蒼梧城中都會放焰火,紅橙黃紫的花色,非常好看,足足有兩個時辰呢!”
一個蒼梧軍主帥,過生日竟然要放焰火令全城同慶。杜玄淵憤憤不平地想,這節度使當得還真是奢侈。他不能跟陳荦說着些,便随口問道:“年節放焰火,你怎的能看到?城中娼妓也被準許與城民同觀?”
他與陳荦連日共處,最不想提的就是陳荦的身份,最好隻當她是尋常路人,可不知為何竟在神思恍惚時脫口而出了。
他意識到自己失言,不動聲色向陳荦看去,卻見她靜靜盤坐着,并無異樣。
“是啊,”陳荦回答,“每逢城中放焰火,城中所有人都能出門觀賞,甚至牢房裡那些沒有犯死罪的囚犯都能被放到庭院中。申椒館,東家和鸨母也會開恩允準我們出門。娼妓雖然低賤,也是蒼梧城的一份子。”
方才那一瞬間,她察覺到了杜玄淵有如實質的眼神,心裡閃過片刻的不自在,有點像是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抓住一樣。可片刻之後,陳荦挺直了脖子。在這生死未蔔的天坑裡,有什麼可隐瞞的,何況杜玄淵早就知道了。
她提起申椒館,杜玄淵問道:“你這次被妓館賣到九幽山,提前可有察覺?那些山民為什麼選了你?”
為什麼是她?四娘為什麼要支開韶音,将她賣為人祭。被關在屋子裡的那些天,陳荦已經想過許多遍。
她那時渾身疲軟無力,被禁锢在方寸之地,隻能一直想這件事。本已經決定不對韶音之外的任何人說起,可這深坑中的夜晚實在太寂靜,或許是杜玄淵不經意的态度,讓陳荦覺得,也不是那麼難以啟齒。
“大概是因為我沒用吧。”
陳荦漫不經心地回答,“韶音白養了我這些年,可我完全不是她和四娘想要的樣子。韶音雖然怨我罵我,但舍不得趕我走。四娘……哦,四娘就是申椒館的鸨母,我又不是她的養女,既然沒用,她将我賣掉,就能得一筆錢。”
杜玄淵一時不明白,陳荦口中有用和沒用指的是什麼。再細想,大約就是指能不能給妓館營利。他突然進而想到一個問題,陳荦接過客人嗎?她平日,怎麼和那些男人說話?
到這裡,杜玄淵就不願再多想了,那是個他從來沒涉足過的地方。
“至于為什麼四娘要在這個當口賣掉我……”陳荦想了想,“從前清嘉在的時候,她還能給姨娘幾分面子。如今清嘉梳攏,替她賺了一大筆銀錢,已随未婚夫婿離開蒼梧,她便不用再顧忌韶音和我了。韶因老了,我又……”
提到申椒館,陳荦的話不自覺地多了起來。她這段時日一直在想念韶音,韶音一旦知道她不在了,會不會難過發瘋?陳荦撿了一根樹枝,輕輕撥弄火堆。
“杜玄淵,你沒有見過清嘉吧?清嘉是申椒館中最美的小妓。我其實,哪點都不如她。也怪不得四娘會想辦法賣掉我……”
長夜無聊,閑聊也隻是打發時間。“但是韶音一直也不嫌棄我,反而喜歡我護着我。她希望我有一天也能遇到奇緣,離開申椒館。隻要那人真心相待,替我贖身,長得醜些也沒什麼!”
“即使身有殘疾,就算是瘸子瞎子,也是可以的。哈哈,我實在想不出,有一天我跟一個瘸子一同離開蒼梧城!”
陳荦突然想到陸栖筠,她想,若是陸栖筠那樣的人瘸了腿,在她眼裡,依然比尋常男子還要好的。可她怎麼敢肖想陸栖筠呢?她把關于妓館的一切藏起來,扮成幹幹淨淨的樣子去見他,和他說幾句話,于她便是極幸運的事了。這樣的心情,杜玄淵這樣高高在上的人,該是永遠不會懂的吧……
她用平靜的語氣說出來,卻是剜心之語。身在妓館,容貌是女子唯一的籌碼。連最親近的姨娘都認為她隻能選擇身醜之人。
杜玄淵問:“你姨娘說的,你就甘心?”
陳荦:“那有什麼辦法,韶音說,改變不了的事情就叫命。也許這就是我的命。”
陳荦本是閑話打發時間,可看到杜玄淵一幅若有所思的樣子,怕他誤會什麼,沉默了片刻,便挑開話題問道:“你餓嗎?我有些餓了。”
“不餓。九幽天坑的秘密大白之後,待你我從這坑中出去,這鬼教定會被剿除的。日後蒼梧境内不會有買賣人祭這樁交易了。”
陳荦猜到他和他稱作兄長的那人身份不一般,卻不知道他們要如何掃除這萬人信仰流傳百年的鬼教,隻當是安慰她。
“謝謝。”
杜玄淵還想問她一個别的問題,可他連日靠野果充饑,此時不僅饑餓,喉嚨處陣陣泛苦水,隻有不說話好過些。
“你在這裡睡吧。”
杜玄淵抄起玄鐵劍,退到洞口處,靠着山壁強行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