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玄淵神色沉重:“還不知道。”
按他的安排,陳荦此時應該已被送出山外,可她為何昏迷着出現在這天坑之中。
“陳荦,你快告訴我,昨晚外面發生了什麼?”
陳荦還十分虛弱,一張臉白得不像真人。待兩人分别說完昨晚發生的事,那張臉更白了,也不知道是吓的,還是病的。
陳荦:“難道這世上真的有鬼?你信鬼神之事嗎?”
杜玄淵搖頭:“不信。”
瘴氣散去,杜玄淵現在恢複了體力,準備在這天坑之中一探究竟。神女祭山之時,那天坑之中大熾的赤光是怎麼來的?他不相信真的是什麼鬼聖顯靈。
他不能抛下陳荦,便将她扶起來,準備找個安全的地方先安置她。
陳荦身上穿的嫁衣樣式太過繁複,她走兩步,沾滿泥水雜草的外袍笨重地拖着腳步。陳荦将外袍脫掉,一下子輕便多了。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這天坑中有什麼。為什麼那些村民竟然忍心使用人祭。”
她恢複得比他想的要快。手無寸鐵落入這天坑絕境,神氣竟也沒有多少頹喪。她雖然纖瘦,但并不微弱。
帶着她雖然不免累贅,但最終還是要護着她出去的。杜玄淵思索片刻,默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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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從灘塗處站起,往四周看去,便明白了九幽天坑因何而得名。
他們所處的地方,四周峰壑合圍。峰頂盡是斷崖絕壁,中間陷入地底,布滿巨木深潭,仿佛真的是什麼神鬼之力所緻的巨坑。
這天坑太大,最遠處的峰壑像是在幾百丈之外一般遙不可及,近處的峭壁上則攀滿了粗大的野藤。單憑目力,杜玄淵已找不出昨夜進入天坑的下墜之處。
腳下山溪是這一帶的最低處。附近林木森然,地勢嶙峋,一時竟看不出這溪水是從何處流出的。
杜玄淵和陳荦往四周找了許久,既沒有人迹,也尋不到任何出去的路。無論走到哪裡,入目都是林蔭巨藤,峭壁深潭。天光微弱,甚至都察覺不到時日運轉。人走在這樣的天坑之中,真如獵物、祭品一般。這世間若沒有鬼神,這天坑會讓人忍不住歎息,造物的神奇之處竟至如此。
陳荦走得餓了,從身側的叢林中扯下一串青黃的野果。這東西能吃,她見蒼梧城中的老乞丐吃過。她被關的這幾天,因為察覺到那送來的飯菜中有緻人疲軟的藥物,便沒有怎麼吃過東西。真正下肚的隻有昨天穿喜服前的一碗稀粥,此時已餓得沒力氣了。
牙齒咬開野果,酸苦的汁水流進口腔。陳荦被酸得五官都皺成了一團,她勉強吞下幾口充饑,便再也吃不下去了。杜玄淵腳步極快,身體有武人常有的那種輕盈,陳荦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陳荦追上去,從那一串青黃的野果中挑了幾顆看着長熟了的遞給杜玄淵。“喏,你要不要?”
杜玄淵倒也沒推辭,道了聲謝,接過來咬了下去。
陳荦問:“不酸?”
“極酸。”
陳荦倒是奇怪了:“那你怎麼眉頭都不皺一下?”
“再酸也得吃,現下隻有這個可以充饑。”
杜玄淵多年跟杜玠生活,被杜玠養成了進食時不動聲色的習慣。他還記得幼時吃到一道有苦味的菜,當衆吐了出來,被杜玠懲罰挨了一天餓……
杜玄淵有些恨恨地說:“我不該忘帶弓箭,若是有弓箭,這林中還能獵來野物。”他心中暗自後悔,這一趟冒險進入天坑,做的準備不夠,不知道跟随他進來的那十名将士如何了。
他話音剛落,便聽見有什麼“嘶嘶”地響着,窸窸窣窣地爬行。
杜玄淵随即警覺:“别動。”
陳荦止住身子,慢慢回頭,仔細一看,一根臂粗的藤蔓伸到了她背心處……她還未來得及動作,忽然光影一晃,杜玄淵已抽出劍将那藤蔓的一截斬斷。那斷截甩出好遠,還在跳動……
“是,是蛇!”
陳荦反應過來,飛快橫過手裡做拐杖的樹枝,連續揮棒敲在那動彈的蛇身上,将那蛇頭擊暈了過去。
“咦?”陳荦蹲下身來。
“怎麼了?”
陳荦看清楚後,舒了一口氣。“不用怕了!這是蒼梧城中也常見的烏梢蛇,無毒。”
杜玄淵雖然喜愛狩獵,然而多在平都郊外的皇家圍場狩獵。圍場中有熊、鹿等大型野物,蛇卻不多見。
他問:“你确定嗎?這天坑密林中,最多的就是這種蛇。”
陳荦點頭,“确定啊,蒼梧城中官兵們有時會将這蛇穿入鐵簽,升起火堆烤着吃……”她忽然眼睛一亮,“啊,杜玄淵,我們找到吃的了!”
“什麼吃的?”
陳荦指着地上:“就是它!”
吃的不會是這蛇吧?那還在扭曲蠕動的蛇軀?
陳荦用棍子将那蛇徹底敲死了,撿起來到不遠處的溪水中涮洗。然後摘來寬大的樹葉,将蛇包了起來。杜玄淵看得腳底生寒。他實在費解,她一個長于行院的小妓,哪來的膽子,敢把一條難看得要死的蛇拿在手裡……
傍晚,天光迅速昏暗下來。兩人走了一天,幾無收獲。勉強找了個幹燥的山洞暫時栖身。
杜玄淵将火升起來,喚陳荦到火堆旁将衣物烤幹。男女有别,為免陳荦不便,杜玄淵自覺走到洞口,察看這一帶的地勢,把洞裡的空間留給陳荦。
身體再強健,連日奔波也不免乏累。杜玄淵在洞口找個幹淨的地方坐着,不知不覺竟有了點疲困之意。
不久,陳荦從洞裡走出來。
“喏!你要不要?”
杜玄淵看到陳荦已經把那蛇烤了。穿在一根細長的樹枝上,這會兒正滋滋冒油,已辨别不出原來的樣子。
他怎麼可能咽得下那惡心的蛇軀?杜玄淵一陣頭皮發麻。
“不要。”
陳荦看他一臉嫌棄,可見是害怕這蛇。若是這蛇還活着,她也食不下咽。可他們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了,又不知什麼時候能出得去。想到這她耐心勸道:“我不是跟你說了,蒼梧城中的官兵們都吃過的,這蛇真的沒毒!剛才我已經咬了好幾口,不是沒事嗎?”
“沒有弓箭,這天坑裡難獵到野物,肚子太餓就什麼都幹不成了。我也是第一次,這蛇肉的口感吧,有點像是……”
杜玄淵不可能吃得下那蛇肉,打斷她:“陳荦,你别說了,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