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荦比往常早到了一個時辰,師傅還沒來,她先逼自己苦練了一陣。可她在學筝這件事總沒有長性,練了一陣,思緒便飄到懷裡的紙片上,開始想那賊人的事。等師傅來教導過一陣,師傅剛轉身,陳荦便蓋上筝,溜出了蕉葉閣。
她随意走近街邊一家酒樓,那樓裡就有人在彈箜篌。但彈奏者乃是女子,顯然不是杜玄淵畫像上的那個人。
蒼梧城人煙稠密,城内外不知有多少家這樣請了樂人表演的酒樓,還有樂館、妓館,朝廷的樂營,在這些地方找到一個人,談何容易。
陳荦開始後悔那天不該在杜玄淵面前誇下海口,說十日内必來報信。現在仔細一想,是她有些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陳荦沿着大街一邊走一邊想,卻發現也不是全無希望。蒼梧城酒樓雖多,但隻有成規模的大酒樓才請得起樂人在樓中彈奏,而這些酒樓可以數得出來。杜玄淵說那人極有可能改換了容貌。容貌可以改換,可身型和生活習性卻難改。
城中像蕉葉閣這樣的幾家樂館,因為韶音和筝師傅的關系,陳荦都可以混進去。她還是很有機會去接近這些人中擅長箜篌的人。
還有,陳荦突然想到,再過兩日,便是初三。
蒼梧城西的樂營每月初三都會舉辦一次琴會。那時城中的許多樂人都會到那裡一展技藝。她可以跟筝師傅一起去那裡找找。
陳荦不知不覺走到杜玄淵跟她提起的源安客棧。客棧周圍和院牆内都栽滿了花木,顯得異常幽靜,在熱鬧的蒼梧城中倒像個世外之地一般。
她站在院牆邊轉念一想,若是那賊人決心藏匿,找到一個極難引人注意的地方,不與外界來往,那任是誰都很難發現他的。
這麼一想,陳荦的心全被沮喪占據了。她非要那見也沒見過的《大宴刑統》嗎?其實,她就是有些不甘心,不甘心是非黑白全出于别人口中而已……
不出所料,接下來的幾日,陳荦流連于城中樂館,都沒有找到容貌身型與那賊人相似的樂人。
等到初三那日,陳荦跟着師傅一起去了城西的樂營琴會。陳荦扮作琴童,找了個不引人注目的地方,觀察每一個來往的樂人,恨不得看到走火入魔,雙眼都起火。
她看了許久,突然猛地想通了一件事情。那賊人若是存心藏匿,必然不可能再在有人的地方再談起從前所擅的箜篌了。樂工一旦将某樣樂器練得爐火純青,其指法、曲風是極易辨認的。江湖民間有異術可以改換一個人的容貌,身型也可刻意僞裝。要通過身貌特征将一個樂工辨認出來,最精準的地方,絕不是容貌身型,而是……那雙長年累月習練的手。
工善琴、筝、箜篌和琵琶者,手指的形狀和手上的硬繭是絕然不同的。那賊人就是棄了箜篌改彈其他,手上的痕迹在三兩年内也絕改變不了。
琴會散去時,陳荦在人群中看到個身型相似的背影,隻不過比起杜玄淵畫像上佝偻了些許。
初三琴會,席間樂工多着長衣大袖,以便山風拂過之時飄起,與音聲相映襯,令人悅目。陳荦此時絕然沒有機會細細辨認别人的手。
賊人從前因箜篌技藝出神入化,常出入于平都城貴人府邸。由奢入儉難,此人若真是那賊人,其住處絕不會簡陋。
陳荦别了師傅,悄無聲息綴在那人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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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在琴會上隻用營中的五弦琴奏了一小段《陽關三疊》,并未引起樂官的注意。他身後未帶琴童,一路腳步輕快地穿過大半個蒼梧城,往城南一條巷子走去。
繞過一處人工所鑿的水渠,便是他的院子。
水渠盡頭的池塘裡種滿了芙蕖。此時仲夏,滿塘芙蕖開得正好,風吹過處一片搖曳馨香。陳荦突然有種強烈的感覺,此人将住所安到此處,必不簡單!看那人進了門,她身體輕盈,沒費多少力便翻到了院牆之上。
陳荦探出一個頭,突然感到院中有種詭異的甯靜。那人走進院子,也不自覺地停駐,好似也感到了些許不同尋常。他走到荼蘼架旁,掏出一把弩箭。還未等他再有所動作,院門處身着平民便裝的兵丁破門而入,一腳踢飛了他手中的弩箭,将人制服在地上。趴在院牆上的陳荦看呆了,她……她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