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荦:“這,這是……”
她一眼認出來,這是杜玄淵說的那錦袍人腰間所墜的螭龍玉佩!真的被韶音偷了!韶音把她藏在乳間溝壑内,杜玄淵若不一寸寸搜身,根本搜不出來。
“姨娘,你為什……”
“随我來。”韶音一把拉起神色複雜的陳荦,轉到正街上,往最大的那家質鋪走去。
質鋪掌櫃拿着那螭龍玉佩,細細端詳了許久,開口報了一個價:五兩銀子。
陳荦驚了。韶音這些年積蓄加起來不過二十兩,南下一趟就全花光了,可那錦袍人腰間一塊玉佩竟能值五兩!
一聽那價格,韶音無神的雙眼迅速就亮了,像被什麼東西突然點燃一樣。
質鋪掌櫃不動聲色地看着她們倆,看出這兩個女子純是外行。手中這塊玉佩,質地和雕工都十分罕見。實際其價值要高出三倍不止。
陳荦看到韶音的樣子,突然有些卑鄙地想,那人既如此奢侈,一塊玉佩對他來說應該不算什麼吧。就算是韶音偷竊,就讓這塊玉佩幫幫韶音吧……韶音快要碎掉了。
她默默捏緊了韶音的手,片刻,突然看到韶音跟見了鬼似的頓在原地。陳荦心裡一慌,猛地回過頭,看到個最不想看到的人。
杜玄淵揣着手,将劍抱在懷裡,倚在質鋪大門上,一臉怒容地盯着她們倆。
“你倆還有什麼話說!”
陳荦讷讷地張了張嘴,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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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極度倒黴的時候,是會一直倒黴的。
蒼梧城是大宴西北最大的一座城,城中既有節帥府和州府,粟豐縣衙也在此處。杜玄淵拿了玉佩,摸出一捆繩索緊捆了她們倆,暴躁地推搡着兩人,往位于城北的粟豐縣縣衙走去。
路上韶音幾次開口求情,杜玄淵隻吼了一聲:“閉嘴。”這兩個女子敢偷太子的信物,若是在平都城中,足夠安上謀害儲君的罪名,拉去斬首了。
到了縣衙,韶音還想哀告求情。杜玄淵見了縣令,從懷中掏出一塊牌子遞給對方看過。那縣令連忙恭敬作揖,“有何貴幹,上差請吩咐!”
杜玄淵三言兩語把案情講明,繩索往公人手裡一丢,一刻都不想多呆地離開了。陳荦和韶音就這樣被皂吏推進了縣衙的牢房。牢門一鎖,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韶音渾身失去力氣一般,靠在那牢門上,兩行眼淚無聲地留下來。這是這麼長時間以來,韶音第一次哭。
陳荦終于忍不住問:“姨娘,你為什麼要偷那玉佩?”
等韶音哭夠了,坐在牢門前雙眼失神,念念叨叨,像回答陳荦又像自語。
“那我還能怎麼辦?你姨娘,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陳荦突然發現,她不該問韶音,她問了個很蠢的問題。
韶音神色死寂地靠在牢門處,就在某個瞬間,陳荦仿佛看到了另外一個人。那不是韶音,那是多年後的自己,以及城中娼館裡衆多的年輕女子。
過了不知多久,有獄卒來送牢飯。韶音和陳荦急忙撲過去,想懇求他帶信。
“官爺你行行好,煩請您幫我們倆到城中申椒館帶個口信,将我們兩個的名字報給館中,東家就會來縣衙救出我們!待我們出去,一定重重酬謝你!”
獄卒踢開韶音的手,“别跟我說這些,縣令大人方才就傳過話了,你倆犯了重罪!要重判。”他将兩碗看不清顔色的馊飯往牢裡一送,揚長而去。
接下來幾天,每有獄卒路過,韶音都上去懇求那人幫忙帶信,從未得到回應,人家幹脆将她當成了瘋婆子。
陳荦從未讀過書,隻是因偶然的機會略微識得幾個字,她不知道韶音的偷竊行為該判什麼重罪。
她們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隻能惴惴地等着縣官大人的審判。
牢房裡昏暗潮濕,穢氣彌漫。就在被關的第四天,韶音發起了高熱,挺不住昏迷過去。陳荦讓她正在自己腿上,央求獄卒許久才得到一缽清水,反複擦拭才将韶音的高熱降下來。
韶音醒過來了,她卻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夢裡夢到那日城門口那匹黑馬,和馬上那怒氣沖沖的人。一轉眼,一人一馬均變成了血盆大口的怪物,龇牙咧嘴地撲過來,陳荦猛地向後逃走……她身體一抖,在冰冷的破草席上醒過來。
那日山神廟的暮色中,她實在看走了眼。那人貌若神祇,實際卻是她和韶音不該遇到的煞星。但這件事說到底是韶音不對,韶音不該偷人家的東西……
陳荦和韶音每日通過牆壁上的那扇小窗來推知時日,時間一天天過去,她們終于陷入絕望,關在這裡,不會有人會幫她們給申椒館帶信了。
韶音開始求着獄卒,要見縣官大人。希望縣官大人立即開堂審判,她犯了什麼罪,都認。
獄卒呵斥道:“大人忙着哪!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鬼哭狼嚎什麼,當心鞭子!”
陳荦被韶音養大,六歲學舞,半途而廢。十一歲改學筝,稀松平常。韶音打過她罵過她,可沒讓她吃過什麼别的苦。長到十五歲,還能在鸨母眼皮底下躲藏,沒賣過身子,韶音自有韶音的辦法。長這麼大,陳荦是第一次遇到這麼大的災難,眼看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兩人終于陷入絕望。
再也沒有人來救她們了。
某一日,高處的小窗透入光亮的時間比平常長了不少,将牢房裡的草席破碗照得清晰起來。
韶音喃喃地告訴陳荦:“今日立夏了。”
就在立夏的那日傍晚,她們終于見到了縣令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