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音拉着陳荦給錦袍人行禮。“多謝大人,多謝貴客。”
山間的天色已全然暗了下來,随從遞過來一張毯子,将她倆請到角落,并低聲告誡不能随意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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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音拽着陳荦,低聲跟她說話:“楚楚,死姑娘,你幹嘛一直看那年青男人?”
陳荦收回目光否認韶音:“沒有一直看。”
“這些男人,身份必定不一般。你信姨娘的話嗎?”
陳荦:“蒼梧城中的公人,随從并不如此齊整。此間主人皮膚白皙,是常年富貴榮養所緻,絲綢、肉羹都不是一般人能随身攜帶的。還有另一位,在這破廟之中寸步不離武器,能在林中獵來野鹿,想來是武學高手了。”
韶音:“你自小就眼力厲害。這點清嘉永遠趕不上你。遇到這些人,你和姨娘算是有點運氣……”
“運氣?”
正低聲說着話,一位随從撿了幾支柴火過來,堆到兩人面前點燃,這是專門給她們取暖的。陳荦低聲給人家道謝,随從隻是聽着,并不出聲回應。陳荦看出來了,這山間小廟雖然破敗,這些人卻有極大的規矩,連聲音都不能随便發出。
“楚楚,我還是很餓,你可不可以,幫姨娘去跟那人再要一碗肉羹?”
陳荦疑問:“姨娘,你真的餓嗎?”
韶音點頭。
韶音說話從來都是真真假假,因時而變。但陳荦陪她走這一趟,看到她心如死灰的樣子,便拒絕不了她。她就是提再過分的要求,陳荦都會答應的。不為别的,隻是為了讓她心裡稍微好受點。
“姨娘,你等等,我去。”
這算是跟人乞食。但為了韶音,陳荦肯定會去。
陳荦把心一橫,清嘉什麼都做得好,她怎麼就不能?乞食也有不同的乞法,她們這樣的人,做得最好的方式是讓對方心甘情願把自己想要的東西奉上,那便完全沒有乞食的羞辱了。
身上的衣裙已被熏得差不多幹,陳荦穿的是一套鵝黃抹胸裙,是今年蒼梧城的小娘子們最喜歡的款式,此時被廟内的暖風一吹,應該有浮動如波紋的效果吧。
她撥弄好鬓邊的碎發,掏出手帕将臉擦了擦。
十五年來,陳荦被韶音保護得很好,韶音一直想盡辦法把她和清嘉藏起來,躲過鸨母讓年幼女子接客的催逼。所以陳荦從沒有幹過這樣的事。
這算是她第一次……主動接近客人。
此時,穿錦袍的那位貴人已進到後間休息了,其餘随從到院門處警戒,隻有杜玄淵一個人留在外間火堆旁,正襟危坐。
“公子……”
陳荦的聲音有點顫,隻有她自己聽出來了。她深呼吸幾口,把這點不被人察覺的顫抖不動聲色地壓下去。
陳荦見他不說話,便又問道:“你,你們要去蒼梧城中嗎?”
杜玄淵沒有立時回答,隻戒備地盯着她,那目光就是在問,你有何事?
一旦開了頭,對方也不見反感,陳荦便放松下來。她自小長在申椒館和慈幼院,看人臉色讨人喜歡這樣的事情是無師自通,何況韶音和别的姨娘還手把手地教過她。
陳荦随即綻開笑容,眼波流轉,将聲音提起來變得嬌媚,自來熟地說道:“我和姨娘也到蒼梧城,真是好巧啊,你說是不是?”
“你有何事?”
“我沒有什麼事,就是謝謝你們收留我們,還有就是問問你們,是否……是否可以同行。”
陳荦一扭身子,在離杜玄淵很近的地方坐下。她有點遺憾今日沒有熏香,迎接客人該熏香才對。剛剛坐下,她卻突然聞到他身上有山林間松風的味道,她猜得沒錯,那羹的肉是此人去林間獵來的。
杜玄淵看她沒事找事地靠近搭話,心裡十分反感,黑着一張臉說道:“不便同行。沒事就回到那邊去,不許過來!”
陳荦梗着脖子,“可是,那邊的柴火快要熄滅了,那裡有點,有點冷。我可不可以,挨着你……坐、坐在這裡。”
好好一句話,被她說得磕牙。
杜玄淵狐疑地看着湊到身邊的女子。她年紀不大,像是十三四歲,身量未足,可那笑容神情卻故作媚态,帶着三分扭捏五分試探,讓他想到朝廷王公大員宴席上扭捏得蛇一樣的歌妓,還有平都城甯樂坊的那些女子。甯樂坊是京中最大的銷金窟……
杜玄淵站起來,“你真是蒼梧城中的良家女?”
陳荦心裡一緊,強行鎮定道:“是,不敢诓騙大人。”她笑了許久,臉頰都有些僵了。
杜玄淵右手指尖一撥,“铮”地一聲,劍從鞘中彈出數寸,把陳荦吓了一跳。
“不管你是什麼人,入此間便不得造次,你,此刻,立即回到那邊,否則……”
“……”
陳荦心裡剛剛堆起來的堡壘瞬間就垮了。她看出來他不會輕易動武,卻也沒什麼心情繼續下去。他那畫師炫技般的臉也變得不再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