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曹貴人素手一揚，抽了一枚紙簽在手心道：“這莞貴人的。”說着展開紙簽一看，自己先笑了：“請妹妹作《驚鴻舞》一曲。”轉頭對雍正笑道：“妹妹姿貌本是‘翩若遊龍，婉若驚鴻’，臣妾又偏偏抽到這一支，可見是合該由妹妹一舞了，妹妹可千萬不要推卻啊。”

欣常在臉上早露了幾分不屑：“莞貴人才多大，怎能作《驚鴻舞》？未免強人所難了。”

曹貴人笑道：“欣姐姐未免太小觑莞貴人妹妹了。妹妹素來聰慧，這《驚鴻舞》是女子皆能舞，妹妹怎麼會不會呢？再說若舞得不如故皇後也是情理之中，自己姐妹随興即可，不必較真的。”

陵容安靜的看着被堵話的欣常在，心想這欣常在人人都說她心直口快，上回被關到慎刑司一事，陵容就瞧出來這個人不簡單，現在都沒說話，她倒是先開口替莞貴人抱不平，不知什麼心思。可是，陵容笑眯眯的打着扇子看向穩坐的甄嬛，無論欣常在什麼心思，總之正主這會肯定是竊喜呢，畢竟甄嬛的驚鴻舞可是自小就學的好嘛。

原本獨斟獨飲的華妃出聲道：“既然不能舞就不要舞了，何必勉強？故皇後曾一舞動天下，想來如今也無人能夠媲美一二了。”說罷再不發一言，仰頭飲下一杯。

激将法！陵容看着自從上次眉莊落水被處罰的華妃，今日一直郁郁寡歡。華妃等人現在覺得勝券在握，以為一會甄嬛若是不舞，難免招人笑話說皇帝新寵的甄氏平平無才，浪得虛名，失了皇家的體面。若是舞，舞得不好必然招人恥笑；萬一舞得好博得衆人激賞，今日倒是大占風光。萬一有一日不順帝意，怕是就要被别有用心的人說成是對先皇後的不敬。當今皇後是故皇後親妹，皇上與故皇後少年結缡，恩愛無比，若是被人這樣誣蔑，恐怕以後在宮中的日子就難過了。

皇後聽得再三有人提及故皇後，臉上微微變色，隻看着皇上。見皇上若有所思，輕聲道：“《驚鴻舞》易學難精，還是不要作了，換個别的什麼罷。”

眉莊與陵容俱是皺眉。陵容看着真的為甄嬛擔心的沈眉莊，跟小丸子吐槽，“這沈眉莊實在是被沈家養的不知道人心難測了。等她一會看到熟練跳驚鴻舞的甄嬛，就知道她是何感受。”

隻聽皇上凝視甄嬛片刻，緩緩道：“宮中許久不演《驚鴻舞》，朕倒想看一看了。莞貴人，你随便一舞即可。”

既是皇帝開口了，甄嬛再也推辭不得。深吸一口氣，緩步走到大殿中央。

沈眉莊忽然起身，對皇帝笑道：“尋常的絲竹管弦之聲太過俗氣，不如由臣妾撫琴來為莞貴人助興。”

這話一出，現場有瞬間的寂靜，陵容明顯看見皇上都愣了一刻，想來對于眉莊自取其辱的做法實在是震驚，不過皇上也隻是點頭道：“去取舒太妃的‘長相思’來。”忙有太監奉了琴過來，眉莊調了幾下音，用力朝甄嬛點點頭。

樂起，舞起，甄嬛的人也翩然而起。除了眉莊的琴聲，甄嬛舞動的風聲，整個九州清晏裡一片寂靜，靜得就如同沒有一個人在一般。寬廣的衣袖飛舞得如鋪灑紛揚的雲霞，頭上珠環急促的玲玲搖晃作響，腰肢柔軟如柳，漸次仰面反俯下去，庭中盛開的紫蘿被舞袖帶過，激得如漫天花雨紛飛。

這時又聽敦親王吐槽說甄嬛跳的古闆，沒有靈性，忽聽一縷清越的笛聲昂揚而起，婉轉流亮如碧波蕩漾、輕雲出岫。陵容扭頭一看，喲，果郡王這個悶騷又來了，當着衆人的面跟皇上的嫔妃表演一個琴瑟和鳴，不知皇上如何感受。

陵容好笑的看着果郡王的表演，心裡對他厭惡至極。但是這不妨礙觀看美麗的舞蹈不是，隻見甄嬛一個旋舞已到果郡王跟前，漫天紫色細碎蘿花之下，雪白衣袂如風輕揚。幾個音一轉，曲調已脫了尋常《驚鴻舞》的調子，如碧海潮生，落英玉華，直高了兩個調子，也更加悠長舒緩。

沈眉莊也律調一轉已跟上了果郡王，甄嬛也随着果郡王的強勢加入，脫離了平日所學舞姿的拘泥，雲袖破空一擲，盡興揮灑自如。紫蘿的花瓣紛紛揚揚拂過,又随着奏樂旋律漫成芳香的雲海無邊。

這一跳，真的是引人入勝，陵容都恨不得給鼓掌了，扭頭看看上邊的皇上，好，已經入迷了，再看看扭曲着嘴角強顔歡笑的皇後，好了，又在那心裡紮小人呢。

甄嬛這邊對着笛聲的緩緩消失，臂間腰上燦爛華美的輕紗徐徐鋪展開去，鋪成了一朵绯麗的花，盛放在雪白殿石上。盈盈舉眸看着皇上，皇上癡迷的說道：“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朕不知道的？”

甄嬛低首嫣然含笑：“雕蟲小技，博皇上一笑罷了。”

好吧。接下來就是甄嬛的主場了，沈眉莊這個懷孕的，曹貴人這個溫宜公主生日宴的主角，都被掩蓋在甄嬛的光芒之下了。當然，也少不了華妃娘娘借着甄嬛這一曲，聲淚俱下的朗誦了一個《樓東賦》，重新獲得了皇上的恩寵，雖然這恩寵是真是假就難說了。

這場戲熱鬧得很陵容看的開心，别的妃嫔氣的牙癢，至于眉莊？

陵容看着一心鋪在龍胎上，沉浸在母愛中的眉莊，這也是個伶不清的，獨善其身吧。陵容微微歎口氣，帶着翠柳等人回去了，偏偏這熱鬧還非要讓陵容看，前邊拐角處的樹蔭下，甄嬛和曹貴人兩兩相望，隻聽甄嬛說，“妹妹想問曹姐姐一句，那張寫着‘驚鴻舞’的紙條是一直握在姐姐袖子裡的吧？”說着盈盈一笑：“所以妹妹今日一舞竟是姐姐為我注定的呢，姐姐有心了。”

曹貴人扶着宮女的手從容道：“莞妹妹說什麼？做姐姐的可聽不明白。”“姐姐敏慧，自然知道沒有《驚鴻舞》何來《樓東賦》。”甄嬛雲淡風輕道：“華妃娘娘一向不愛書冊，怎的忽然愛看詩詞歌賦了？梅妃含情所著的《樓東賦》沒有能使她再度得幸于唐玄宗，倒讓咱們的華妃娘娘感動了皇上。想來梅妃芳魂有知，也會感知姐姐這番苦心、含笑九泉了。”

曹貴人淡然一笑：“妹妹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姐姐笨嘴拙舌的也辯不了什麼。妹妹這幾日也許會得空，不如好好照顧惠貴人的胎吧，這才是皇上真正關心的呢。”

接下來的半月時間，華妃再度起勢，甄嬛和沈眉莊一個有寵一個有孕，皇上簡直忙暈了都，陵容這邊自然沒有再來。翠柳等人安心過日子，小主都穩得住，咱們也穩得住。

不想，這一日午後悶熱難言，日頭毒辣辣的，映着那金磚地上白晃晃的眼暈，一絲風也沒有。整個院子宮門深鎖，竹簾低垂，蘊靜生涼，恨不能把滿天滿地的暑氣皆關閉門外。榻前的景泰藍大甕裡奉着幾大塊冰雕，漸漸融化了，浮冰微微一碰，“丁玲”一聲輕響。

陵容昏昏然斜倚在涼榻上，半寐半醒。身下是青絲細篾涼席，觸手生涼。

翠柳和喜鵲一邊一個打着扇子，風輪亦鼓鼓地吹，蟬的嘶鳴一聲近一聲遠的遞過來，陵容一時間有些怔忪，想起了前世的夏日晚間，鄉間的風，漆黑的路，如同點點星光照亮樹幹的手電筒。

忽然聽見身邊的腳步聲，陵容睜眼一看，皇上就在跟前，趕緊起身，被皇上按住了，“聽說你這兩日睡的不好，現在隻朕和你兩個人，不必多禮。”這樣的寵溺，陵容都懷疑皇上腦子秀逗了，這樣的語氣不是應該對着甄嬛嗎。但是有好處不拿是傻子，向左右看道：“翠柳和喜鵲兩個呢？怎麼沒人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