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皆非無情道中人，怎麼猜得到無情道的心思。”文芮輕步走過，“不過人間流傳一句俗語‘無愛一身輕’，大抵是不錯的。”

聽了這話，白幽姬沉默一瞬，臉上神色難明。半晌，才揚起下巴道，“我聽着不對。人活着本就為情之一字。若真絕情絕性，漫漫長生，還有何意趣可言？”

“凡人可為愛癡纏，神仙就難了。”文芮拉開圓桌邊的椅子，“世人之愛，不過‘偏愛’二字。神愛世人，沒有偏私。”

她在桌邊坐下來，隔着一桌子的菜看向白幽姬，“無情道雖然孤絕，但是最接近成仙成神的法子。畢竟無情就不會偏私。平等地愛所有人，也就意味着誰都不愛，是為無情。”

說罷，文芮意味深長地一頓。

話到這裡，氣氛莫名變得沉重。

文芮察覺到自己說得太多，決定就此打住，她笑道，“不說這些了。阿青特意為你準備的接風宴，慶祝你出關。都是按照你的口味做的，來嘗嘗罷。”

白幽姬動也沒動。她蹙着眉，細細思考着“無情就不會偏私”這句話。

是了，自從上玉衡宮以來，南宮霁對自己一直禮遇有加，甚至多次出手相救。但仔細想來，她也不過是在履行宮主的義務罷了。

若纏着南宮霁的不是她，而是别人，得到的也會是同樣的待遇。畢竟，無情就不會偏私。在南宮霁心裡，自己和其他人沒有什麼不同，都是芸芸衆生中的一員。沒有她白幽姬，也會有黑幽姬、綠幽姬……

想到這裡，白幽姬的心緩緩沉下去。

看到氛圍凝滞，阿青站起來打圓場。她将白幽姬往桌邊推，“凡是緣分，皆為因果。别想那些了，來嘗嘗我們天機閣特級廚師的手藝。”

言罷，白幽姬被按在桌旁的凳子上。

擺在面前的幾個小菜都做得精緻靈秀。雪蓮瓣青翠欲滴，草葉上還滴着仙露；月華糕入口即化，清香順着唇舌蔓延到鼻腔。還有阿青重磅推薦的火焰鳳梨焗仙貝，一塊小小的仙貝上熊熊燃燒着三昧真火，起到一個造型上的作用……

也罷，白幽姬在追上玉衡宮之前，就充分了解了無情道，做好了心理準備，此時再多思也無益。她決定化悲傷為食欲，埋頭幹飯。

見白幽姬動了筷，飯桌上的陰霾一掃而光。氣氛活絡起來，三人說說笑笑，從九洲三界聊到仙門八卦，從人間轶事聊到話本奇譚。

文芮不愧是百科全書出身，天上地下無所不曉。幾人相談甚歡。飯到一半，酒過三巡。

看着白幽姬将最後一口燒排骨扒拉幹淨，文芮終是清了清嗓子，給白幽姬斟上酒，道，“再喝點酒潤潤喉。”

坐在一旁的阿青開始瘋狂使眼色。

白幽姬瞧她二人眉來眼去，停下筷子，伸手接過酒杯，笑道，“就知道你們請我吃飯肯定有别的目的，說罷。”

白幽姬聞着酒香，淡淡的桂花回味甘甜清冽，是上好的佳釀。但酒桌上的氛圍讓人無法忽略。從進門開始，白幽姬就覺得這二人憋着什麼話要說。她等待着，等對方開口。

二人被揭穿，好像有點尴尬。

“倒也不是什麼要緊事。”阿青一唱。

“對，隻是想向你打聽一下宮主的消息。”文芮一和。

“打聽她做什麼？”想到半年沒見的南宮霁，白幽姬有點奇怪。她習慣了南宮霁行蹤無定，招呼也不打地随時來随時走。但此刻有外人突然指名道姓打聽消息，她本能察覺到不對。

“宮主許久未曾出現，總該關心一下。”阿青為白幽姬續上空酒杯。

白幽姬抿一口酒，扯了扯唇角，“這倒稀奇。怎麼，你們天機閣也開始打她的主意？”

瞧見白幽姬的反應，天機閣二人對視一眼，交換了眼神。“不止天機閣，隻怕現下仙界人人都很關心。”

白幽姬聞言一怔，“什麼意思？”

“你閉關前，宮主沒同你交代過麼？怎麼會連你也不知道。”阿青語氣中帶着驚奇。

又來了，又是這種句式。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隻有她一個人不知道。她好像總是在錯過重要信息。

白幽姬歎口氣，“發生什麼事了？從頭說來。”

“半年前宮主孤身去了西岐，就自此斷了消息。玉衡宮中人對此三緘其口，仙界各有猜測。有人懷疑宮主受了重傷，還有人傳她已經仙隕了……當然這些我們是不信的。宮主命盤星高挂，不過各種蔔術占蔔出來的結果都表明……她目前的狀況不太好。”說到這裡，文芮似乎有些遲疑。

“我們也是多方打聽不到消息，才決定問你。不曾想連你也不知道。”文芮觀察着白幽姬，見對方臉色風雲變換。等自己說完最後一個字，面色迅速變得灰敗難看。

白幽姬愣了一會神，“這些怎麼不早告訴我？”

阿青自覺理虧，“你也沒問……況且，這麼大的事，你怎會不知道？”

是啊，她怎會不知道？

關于南宮霁的事，她總是輾轉從别人口中聽說。全天下都知道了，隻有她不知道。想到這裡，白幽姬冷着臉嗤笑一聲。

白幽姬搖搖晃晃站起身，酒意在肺腑之間蔓延。說出口的話還在下意識反駁，“她不會有事，我入關前她還好好的，什麼都沒說。”

“有事”兩個字特意加了重音，聽着更像是在自我安慰。

想到入關前那晚的池中月色，白幽姬指尖輕顫。她攥緊手指，感到冰涼的指尖貼着手掌，直冷到骨子裡。

桌上剩下二人瞧着白幽姬的動作，面面相觑。

“宮主做事向來有自己的章法，也許她在借此計劃着什麼。你不必太過憂心……”文芮看着迅速灰暗下來的白幽姬，有意找補。

“我要回去問清楚。”白幽姬深呼吸一口，她拉開椅子，跌跌撞撞就要往外走。

看着白幽姬罕見地失态，文芮頓時覺得那個向來光豔明媚的女人此時竟然有些可憐。

為情所困的人都可憐。

文芮歎口氣，一把拉住白幽姬。

白幽姬轉眼一看，手邊被塞入了瑩白的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