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咳咳,黎思啊,過來。”解忠擡起顫顫巍巍的手,招呼她坐在自己身旁。
金黎思漠然坐下,“你找我回來做什麼,快說吧。”
她殺人無數,打眼一瞧便知解忠出氣多進氣少,活不了多久了。
好歹救過她一命,金黎思耐着性子聽他說臨終之言。
解忠閉上眼,歎息一聲,“很多很多年前,我開罪了太妃娘娘被罰跪,那大暑三伏天,可真是熱得要人命啊。在我覺得要死了的時候,一個娘娘命人向太妃娘娘請饒,不僅免了我的罪,還給了我一個好差事。”
“她真真是個心善的好人。”
金黎思本不願聽他講古,卻不知為何還是停下來繼續聽。
解忠說了這麼長一段話,喘了好一會才回過氣接着說,“後來我得皇上賞識,做了禦前太監,皇上賜我忠字,讓我有了屬于自己的名字。”
“可我這忠,卻侍二主,一位于我有救命之恩,一位于我有知遇之恩,陽奉陰違,哪稱得上忠。”
“十七年前,她不知從何得知世子是先皇後之子,命我謀殺世子。皇帝也不知為何命我派暗衛保護世子……”
金黎思猛得擡頭,“什麼?她是誰?”她腦中閃過無數個人,最終定格在一張臉上。
解忠咳嗽兩聲,“看來你猜的不錯,她就是徐貴妃。”
金黎思一拍扶手站起,雙眼赤紅神色激動,“徐貴妃!”
與金黎思激動不同,解忠仍是一臉平靜,氣若懸絲無力道,“西郊城外,有你想要的。”
金黎思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低聲反複呢喃,“怎麼會是徐貴妃,怎麼會是徐貴妃…”
仇人近在眼前,可是,金黎思擡手去掐解忠頸脖,“你騙我,你騙我!”
“咳咳,咳咳…”解忠被掐住命門隻咳嗽兩聲,未作掙紮。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金黎思不知作何感想,這麼些年日夜所尋的仇人就在眼前。
可徐貴妃,死了。
她腦中的弦斷裂,久年壓郁在心中的仇恨如泉噴發而出,她喉間一股腥甜上湧,吐出一口血,濺落在解忠臉上,衣襟上。
一陣眩暈耳鳴後,金黎思赤紅着眼,不可置信地去探解忠鼻息。
解忠,也死了。
“啊……”金黎思蓄滿淚,怒不可遏地抓起他的領子,“你憑什麼死得這麼輕松!你憑什麼死得這麼輕松!”
她掏出一柄小刀,狠剜下他一塊肉,可他早已斷了氣,再怎麼剜他的肉也無濟于事。
她複狠捅數十刀,失聲痛哭,“啊,啊…你憑什麼死呢這麼輕松!”
仇人已尋,可他們都死了,她去哪裡報仇,她還有何仇可報!
金黎思一口牙将咬碎,身下解忠被她捅得鮮/血/淋漓。
無邊孤寂籠罩全身,手腳一片冰涼,仇人都死了,都死了!
她不知所措地四處張望,那她活着做什麼呢,庸庸碌碌這麼多些年做什麼,認賊作父這麼多年,她究竟在做什麼。
恍惚間,門被一把推開,她被人抱起,耳畔傳來影影綽綽的聲響。
“黎思,黎思,你别這樣。”
她眼神逐漸聚焦,瞪大布滿血絲的眼睛,抓住他的雙臂将他按在門框上,咬着牙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解忱,你也知道是嗎?”
解忱對上她滿是淚的眼,心下猛得一刺,低頭不語。
得不到回應,卻知曉了答案,金黎思搖頭,一把推開解忱。
解忱着急追過,一把抓住她的衣袖,“黎思,你聽我說…”
金黎思滿臉厲色,匕首果斷斬斷被他牽着的衣袖,“解忱,你我二人猶如此布,恩斷義絕!”
解忱擦去方才飛散在他面上的淚,攥緊手中的衣袖,望着金黎思決絕離去的身影。
“來人,追上她,跟着。”
金黎思跌跌撞撞地爬上馬,奔向金扶硯的墓地。
臨近金扶硯的墓,她脫力從馬上墜落,捂住臉失聲大哭,她支撐着身子爬起,一瘸一拐地走到墓前,重重跪下。
她重重磕了一頭,張嘴又說不出話來,她粗喘着氣,啊啊無聲叫着。
爹,女兒不孝,我沒能替你報仇,認賊作父這麼多年,女兒不孝。
她不停磕着頭,斥罵自己不孝,淚水泥土沾滿臉,額頭破開流下一灘血。
說不出的話,從眼眶奔流而出,從破皮的額頭滾落。
她起身撲倒在土堆上。
爹,帶走我吧。
回應她的隻有一片沉寂。
她等來的根本不是黎明,而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永夜。
金黎思哭到沒了意識,蜷縮着身體倒在金扶硯墳頭。
宛如那時便和他爹一般,死在了黎明前。